“诶,怎地不走了?”
原來他們此時到一艘小船旁,船上人熱情地招攬客人,售賣一些魚鮮,可惜此地人少,無人駐足。
合歡被這香味勾地饞蟲一動,自己松開手跳下來。
“魚娘子,你家魚脍怎地是炭火上烤呢?”
那娘子卻隻看着她不說話。
合歡不覺得稀奇,她生的好,一行人的打扮,排場,看着就非富即貴,尋常人一時愣住也是常事。
隻是這香味很是熟悉,在靈魂深處鼓動不止,就像冥冥間有前緣借着這魚香味來叙。
“公主……”那女郎失聲喊了一句,竟已然落下淚來。
合歡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人認得自己不說,竟然還激動的落淚了?
“娘子,你怎麼——”
那人卻從船上跳下,河水濕了新制的石榴裙也不理會,一把抓住合歡手腕。
衆人吃驚,身後侍女一疊聲叱道:“莫要放肆,快放開公主,傷了殿下可仔細着。”
合歡低頭,那娘子握着她的手在顫抖。
她穿着一身褚色麻衣,看着年歲不大,似乎與她差不了幾歲,卻雙手紅腫,粗粝不堪,像腫脹的枯樹皮。
那娘子瘦極了,臉瘦成巴掌大小,兩頰無肉,大而圓的眼睛突兀地挂在皮包骨般的臉上。
“公主……是我。”她拖着哭腔,嘴裡不住哽咽。
合歡茫然地看着她。
頭忽然疼地厲害。
她抱着腦袋,猛地蹲下。
似乎有什麼重重砸落,劇烈疼痛的同時,那女郎的臉仍在腦海裡來回出現。
“啊!”
“合歡?”奚瓊甯萬分焦急,不停在周圍找尋她:“出了什麼事?你别害怕,我在身邊。”
她此刻什麼也聽不見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朦胧中似乎有人影在對她說話,有人焦急的雙眼通紅,抱着她的手都在顫抖。
“公主,小喜給你做最愛吃的四喜圓子?”
“公主,這塊刺繡真好看,小喜要做成鞋面,日日穿着!”
最後化成一個趴着的,奄奄一息的女郎,生死不知地被擡出去。
合歡放下手,有些怔怔:“你是,小喜?”
那女郎大喜過望道:“公主,是我!”
然而合歡隻記得這個名字,想起幾個畫面,其餘一概都記不得了。
“我們原本被罰到浣衣局,每日都要洗衣,手被水泡的又腫又脹,每日都要泡在冰水裡,稍微休息一下就要被嬷嬷毆打。”
“幸好公主你給我們留下一些銀兩,供給嬷嬷些銀子,尋了空好歹離了那裡。”
合歡心裡全無印象,眼裡卻随她流淚。
“後來,王府差人索要您舊日服侍的奴婢,我們和小高子幾個被罰的這才出宮。”
王府索要的?
合歡扭頭,想要問問瓊甯,卻發現自己正靠在他胸膛上,這一轉身,眼淚全抹在他那件狐裘上。
“确有此事,那日世子問及公主身邊的宮女怎地換了,探查道被罰了,便讓文書相公寫折子讨要,後來,見他們傷病過多,便予了銀子,置了地方,讓他們休養好再來王府見公主。”邱意解釋道。
小喜擦擦眼淚:“我們幾個内裡虧空太重,尤其新竹他們,燕京寒涼,每日關節疼得實在受不住,我勸着先去南省,再做打算。奴婢自個勉強還能支撐,就想留下,照應公主。”她看了看瓊甯,還有一衆仆從,到底什麼都沒說。
這傻丫頭,也學會留個心眼了,合歡有些欣慰地想。
然而在場衆人都知道她言下之意。
“她如今已經養好,卻不入府,不就是怕世子待公主不好,在外頭好接應麼。”鄭林小聲嘟囔,被邱意摸着腰肉狠狠擰了一把。
“我如今在王府過的很好。”合歡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她也不知為什麼,看見眼前女郎的眼睛,下意識就是安慰。
那女郎眼睛更紅了些:“公主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
“小喜幼時家中就是做魚鮮的,如今在燕京遊船上重操舊業,日子也過的下去。”她笑道。
合歡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那艘破舊的漁船,還是問道:“如今我們重逢,何不随我去王府?”
她失去記憶,卻對眼前女郎感到十分親近,況且,水上讨生活十分不易,燕京人愛吃魚脍,做魚的人多店雜,說不上名的鋪子裡魚鮮花樣也多,根本賣不上價,白白忙活。
況且,如今商稅繁多,這水上不落腳的生意收稅,人頭稅兩算,官府又有其他的錢捐物捐,算下來也就賺幾文辛苦錢。
不如帶她入府,雖然如今風雨欲來,但到時候一個小丫頭逃脫也容易。
“今日倒是好巧,人海茫茫,竟遇見故人。”忽然聽一旁橋上有人道。
仰首而望,一郎君立在橋頭,東風烈烈,吹起他袍角。頭上束冠,身上并無金玉為飾,看着端正文氣,卻被他眼底那抹淡漠和諷意刺破。
“這位可是——奚世子?”一雙桃花眼略過身着烈紅狐裘的合歡時頓了頓,又牢牢釘在一旁的奚瓊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