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溫熱液體無主下落,壓抑抽泣陣陣傳來。
“是誰,誰在哭?”
感受到熱意淌過面頰,廣玳想睜開眼瞧清來人,眼皮卻好似有千斤重,任她如何嘗試都無法移動半分。
她試着擡手,才發現早已失去調動四肢的能力,現下能做之事,徒剩無力靜候,茫然應對這副軀殼所處局面。
不知過了多久,廣玳終于恢複知覺,窗棂外,天微微亮着,燭台上的銀珠還未落盤,距離車隊出發為時尚早。
廣玳伸手摸向眼下,卻感受不到任何水漬。
“是夢嗎?”
她兀自默然思忖着,一步步小心移動着披上外袍,棠枝還安心靠住床榻睡着,廣玳已悄然踱步至院中。
不知為何,小姑娘這幾天總不愛睡自己卧房,執着陪在廣玳榻邊,如何也勸不走。
清晨露重,空氣中飄散着陣陣桂香,廣玳忽地憶起多年前母親輕柔握着她手,一起埋在樹下的秋桂飲。
拿了把小鋤便循着記憶慢慢起土,小陶窖内,三小瓶夾雜着桂花香的清釀好好的沉澱着。
“既然酒已經起了,便帶上一瓶随行,再交給膳房現在起爐溫一瓶吧。”
微生瀝啟緩緩開口,遠遠站在月洞門台階處。
“爹!”
依着微生瀝啟的吩咐,廣玳将最後一瓶重新掩埋下地後,歡快捧着兩壺秋桂飲奔向微生瀝啟所在之處,親昵笑問:
“爹怎的也醒得這般早?莫不是憂心女兒即将啟程,特地趕在早朝前來見女兒最後一面?”
微生瀝啟不語,隻是一手熟練接過廣玳懷裡尚散發陣陣涼意的酒,另一手食指稍屈,輕輕敲了敲廣玳額頭,搖搖頭笑罵道:
“什麼最後一面?長這麼大了怎麼還不知道避谶,爹隻是饞你娘釀的酒而已”
說罷,微生瀝啟又催着廣玳回房更衣,自顧自拿着酒緩步朝湖心亭走了過去。
小酌一口,微生瀝啟靜靜賞着湖面平靜無波,湖畔垂柳枝頭葉已金黃,黑白鵝群遊過,泛起陣陣漣漪。
“爹大早上就歎這麼長一口氣,一個人喝酒很沒意思罷?”
穩穩放下馬蹄糕後,廣玳便伸手将面前的瓷杯倒滿,輕輕碰了碰微生瀝啟的酒杯,抿了小口。
“果然,阿娘什麼都做得極好。”
“那是自然,從來便隻有你娘願不願做,就沒有你娘做不成的事。”
微生瀝啟面色得意,眉毛壓不住的揚起。
“想當年,你娘可是名動黎安城的舉世才女,同期青年才俊皆傾心相贈,不過最終啊,還是你爹我拔得頭籌,讨得了你娘親歡心……”
看着陷入回憶裡情不自禁絮絮叨叨的微生瀝啟,廣玳仿佛也進入了娘親還在世時的美好幻境,這段話他講過很多遍,廣玳卻永遠都聽不厭煩。
雖然不清楚為何能重活一世,但在眼前一切還未消散之前,竭力珍視還能與重要的人們相伴的機會,做些死後也絕不後悔的事,廣玳想着,這就夠了。
“郄陽城偏僻,尋常車隊輕易不途徑那處,你此行也隻能跟着走半程,之後需要在翻雲嶺變道獨行約莫一日半才能遇上進城内交易的商隊,那裡頭有你谌姨在,與她彙合之前,玳兒,萬事小心!”
不知不覺間微生瀝啟早已傷懷青春完畢,望着面前尚且青澀稚嫩未獨自出過遠門的女兒,擔憂的老父親眉頭緊蹙,萬分後悔當初同意廣玳自告奮勇,卻又因實在别無他法而痛苦。
“如遇任何意外,一切以自身安危為先,此去一程,爹隻願你平安歸來!”
“女兒知曉了,爹放寬心,月餘之後女兒定全須歸來。”
廣玳言畢,還沒心沒肺沖着微生瀝啟粲然一笑。
是了,随她娘,玳兒一向達觀樂天,感染着周遭的每一個人,微生瀝啟蓦然想到,也望着微生廣玳釋懷笑了,“既已成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爹守在黎安城,等你回來。”
喬裝混入車隊行進已五日有餘,一路走走停停看過的景色皆與記憶中别無二緻,自醒來至今,親曆的河山正慢慢向微生廣玳昭示着現世的真實。
“還有一日車程便到扇憂谷了,”
微生廣玳輕輕撚着地圖,手指微微曲起,望向馬車外漸行漸遠的山林,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華款冬,再容你獨自溜達一陣,很快,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
不遠處,一土面小夥将放置了一會兒後剛好适溫可入口的烤紅薯遞給棠枝,待她拿穩,便快速隐入人群,棠枝一句多謝還未出口,對方早就不見身影。
“真是好生奇怪,這車隊炊夫竟這般怕人嗎。”棠枝低聲囔囔着,也沒過多糾結,快步向廣玳的馬車走去。
“玳姑娘,車隊炊夫剛烤好的紅薯,可香了!奴婢拿調羹來您嘗嘗吧。”
棠枝充滿活力忙前忙後着,看着廣玳細嚼慢咽。
食不言,棠枝小臉憋得通紅,終于等到廣玳停了箸,利落收拾好小桌台後便一臉欲言又止,暗戳戳偷瞄着廣玳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