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當今聖上重武。
邊遠之地天高皇帝遠,多得是無力謀職于京畿地而想兵行險招,試圖在此地讨得一官半職後步步晉升之人,可若沒些絕學傍身,莫說是想撈些油水,單單坐穩都成問題。
郄陽城現任城主馬勃便是憑借雙雀環陌刀一路厮殺,累積威望後征集布衣壯士退暨國來犯兵馬于千裡外,赢得征邊都督青睐有加。因着自發戍邊功勞遠勝私自集兵過錯,一封告罪書後收到上面的旨意便是繼任郄陽城下屆城主。
然而,夏朝地方官無世襲之權。
馬勃之子馬竹楓也未繼承其父半分武學天賦,自幼時起便體弱多病。倘若僅憑馬勃半生積攢下的資産,哪怕餘生遊手好閑,也免不了能比尋常人家過得滋潤許多。
“偏要作死!還害了那麼多人家!被一刀斃命真是便宜了他!”
“就是就是,也不知哪家仁義之士,将他了結得幹脆利落。”
“我聽說啊,之前迫于馬竹楓淫威,不少枉死之人親眷連收屍都來不及,匆匆逃出城。現下,跑得不遠的都漸漸返程了。”
“唉,既然對方已經死了,自是要回去為親人置辦好後事了……”
“誰說不是呢,仇家死了,城主武功蓋世,子債父償也是難啊!”
……
“都鬧出這些事了,竟還有商隊不死心往那郄陽城去啊?”
“欸!這你便不知道了罷,郄陽城開市,氣運好之人可是能淘到來年第一手商情,倘若能抓住這份獨家密報,哪還需要看天吃飯啊!”
廣玳一行人所在商隊往郄陽城行進途中,路遇農戶多數在談論着馬竹楓惡人自有天收,稀稀拉拉的老弱婦孺衣衫褴褛和他們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行着。
原本相安無事的氛圍被一位抱着尚在襁褓中幼兒的瘦弱女子打破。
女子拼着最後一絲氣力,死死拉住了商隊休整時出馬車呼吸新鮮空氣的微生廣玳衣角。
“求求您了,姑娘您好心分些吃食給我的孩子罷!”女子沒有多的要求,怕廣玳不願又懇求着,“一碗米湯也成,姑娘,求您了……”
看出女子可能想說些什麼勾起廣玳同情,又在内心掙紮着不能道德綁架他人,仿佛伸手求助已是她能邁出的最出閣一步。
“姑娘若不嫌棄,可否進馬車片刻?”廣玳輕輕攏下女子皴裂的手,溫柔開口詢問道。
廣玳怎會不知道有人靠近,哪怕她無甚察覺,府中暗衛如今皆守在身邊,除非來人武功蓋世精通龜息之法,否則怎能輕易近她身。不在明處施以援手,是他們現下也沒有那麼多準備能安撫好每一位見女子求助成功便跟随而來的“流民”。
女子猶豫着,可懷中幼兒已多時沒了動靜,她沒時間等了,點點頭上了馬車。
“棠枝,會抱孩子麼?”廣玳蓦地開口,女子聞聲瞳孔驟然驚大,忙将雙手又收緊了些。
廣玳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冒昧,忙解釋道,“比之你懷中赤子,你現下的身體狀況才更需得注意!”
棠枝也接話道,“你且放心,我家姑娘既已心軟将你二人帶上了馬車,便不會見死不救的。”
望着眼前二人一臉誠懇模樣,女子雖還未完全放下戒心,卻是因為長期未進食而眼前發昏,雙手不受控松開了。
棠枝立馬眼疾手快接過孩子,馬車車窗外,華款冬一手端着溫熱羊奶,一手握着纖細鴉青瓷瓶。
主仆二人紛紛伸手接過。
那赤子果真命大,棠枝緩緩将半碗羊奶喂進後,便悠悠轉醒,蓄力着發出微弱啼哭。
反觀女子情況便糟糕極了,華款冬遞來的鹿草丹見效奇快,她竟是絲毫沒有要醒來的征兆,不難猜想這一路是如何耗盡心血護佑着那嬰孩。
微生廣玳眉頭緊蹙,上一世來郄陽城時,她其實見過馬竹楓,在馬勃靈堂前。
前世郄陽城未曾延遲開市,因為馬勃早在距離開市之日甚早便驟然離世,是馬竹楓一手操辦的後事。
然而她當時忙于挖出“蛛網”的“害蟲”,隻是遠遠随着吊唁人潮禮節性去馬宅送了送行。
至于最後故意放出虛假消息引叛徒現身,又慷慨将翌年商情匿名共享給尚未起勢的新興商賈,引得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從事商貿之人對新任“蛛網”掌權者交口稱贊。
今生,竟變成了馬竹楓作惡多端被殺,馬勃好好活着。
微生廣玳看着眼前馬竹楓造出的業果,凝重歎了口氣,正欲擡頭詢問華款冬還有沒有其他藥物可用時,就聽得華款冬清冽嗓音冷靜傳來,“不可,作用溫和如鹿草丹她都需要花這般長時間來吸收,别的補藥于她而言便如蝕骨劇毒無異。”末了,華款冬搖了搖頭,補充道,“再等等罷,她總還有個孩子放不下。”
廣玳聞言,連忙喚棠枝将那幼兒與女子同放在軟榻上。赤子許是良久不見熟悉身影,恢複氣力後便由低低啜泣逐步向嘹亮啼哭轉變,華款冬所言非虛,女子眼皮跳跳,不一會兒便緩緩睜開了眼,掙紮着坐起,将孩子摟入懷中。
雖說是為母則剛,可廣玳瞧見那女子全身心仿佛隻有懷中人的模樣,心裡頭頗為不是滋味。不忍再看,廣玳吩咐棠枝好生照料母子二人後便獨自又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