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大夫這是種的什麼?”
微生廣玳難得半日閑,便早早訂下了萬鄉茶樓“清間”眺台,剛坐好準備品味一番萬鄉新近推出的岩茶,視線就被不遠處,醫館外,華款冬不停忙活的身影吸引了個實在。
隻見華款冬穩穩将數十個小陶盆規矩擺在臨街木架上,專注撒着種球,眼眸低垂,在正午陽光的映照下,本就稍淺的瞳色便顯得更加耀眼剔透,廣玳不自覺放下了手中茶盞,靜靜看了半晌,直至熱氣都散了,小厮探身準備換茶時才回神,當即抛下雅座,下樓找人去了。
華款冬老遠就瞧見了廣玳,見她屬實是向自己這處走來,忙仔細着進屋拿濕帕子淨了手,緩緩作答道。
“是光葉酢漿草,東瀛人亦稱其為桃之輝。”
“是說花綻之時能媲美桃林千樹盛開之景麼?小小的一盆,蘊含的生機竟是如此不容小觑!”廣玳頗為訝異,不禁對眼前陶盆之中的微小種球高看了些。
“嗯,按理來說是這樣的。”華款冬邊說着,邊伸手将一精緻小噴壺舉起。
“不知微生姑娘是否願意同在下一道,将這花兒培出?”華款冬面上還是一貫的無甚表情,心中卻止不住泛起陣陣忐忑與期許。
“好啊。”
廣玳上一次養花,還是谌霓在世時。谌霓手很巧,微生瀝啟親自出馬,辟出來地貌不甚理想的花草園,經過她兩年辛勤培育,從荒涼野地變得宛若人間仙境。
廣玳喜歡草玉玲,但若是想養出開得漂亮的,不容易。谌霓在時,還能力挽狂瀾,守在廣玳身旁跟着補救一二。
谌霓走了後,不僅草玉玲養不起來了,相府花草園裡的繁花也都盡數慢慢凋謝,無論廣玳如何試着挽救,它們都毫不留情跟着谌霓去了。
久而久之,廣玳就不願意養花了。
但是,桃之輝很好養,華款冬趁廣玳全神貫注于木架上的陶盆,偷偷望着廣玳,眉眼柔和,心内止不住慶幸,還好,他終于趕在孟冬前将酢漿草種球拿到手了。
那一年谌霓忌日,微生廣玳終于又一次送上了自己養出的花。
夢裡,桃之輝花團錦簇,粉白相間,靜靜陪在谌霓牌位旁,再沒褪色。
微生廣玳緩緩睜眼,遠處天際線尚未分明,四周寂靜無聲,負責院中灑掃的下人尚未醒來。
酥麻感滞後許久,陣陣襲來時,廣玳才發現,自己昨晚竟是力竭到簡單伏在圓桌上便睡了過去。
床榻上,微生瀝啟還睡得香甜。
廣玳輕輕研着墨,仿着微生瀝啟筆迹寫了封剖明實情的奏疏。
既避免戲唱着唱着演變為欺君之罪,也為深入岑府的華款冬,提供一個穩定的外在假象。
将奏疏好生交給皇宮裡來的傳訊太監,微生廣玳當即下令相府衆人挂上白幡,營造出好一番寥落景象。
微生瀝啟剛醒來就被廣玳和棠枝合力壓下,兩人動作娴熟為其畫上完美沉疴纏身病容,不論遠看近看都是一般的毫無生氣。
相府正堂,上好棺木之中,微生瀝啟無奈躺着,兢兢業業扮作自己的“屍身”。
廣玳哭得撕心裂肺,棠枝也不遑多讓,填補着廣玳換氣的間隙,真真是一幅叫聞者傷心,聽者流淚的凄慘景象。
不多時,一個以為任務圓滿結束,不動聲色往府外溜去的小厮被暗衛像拎小雞仔一般丢進了暗閣之中。
棠枝在膳房與暗衛接完頭,立馬端着甜粥又回到廣玳身邊,柔聲勸着。
“玳姑娘,粥幹淨了,您喝一口罷。”
廣玳會意,沖棠枝無力一笑。
“我現下沒什麼胃口,棠枝,你吃了罷。”
這回可真不是裝的,哭太久了,嗓子疼極了,半分胃口皆無。
沉不住氣的落網了,可也就一個,還是一直在膳房打雜的小厮。
廣玳稍微用力擺了擺差點哭缺氧的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擡起眼,廣玳佯裝醒神,淡淡将跪在正廳的人一一掃視過去。
相府現下的每一個仆從,若說廣玳都百分百了解,那隻能是大話。
兩世,她真正專心忙于相府内務的時間不過一年半載,光厘清各季賬目收支,記住這家尚書遇喜事賀禮幾許,那家侍郎升遷貶黜贈何警示等,就夠她忙了。
前世此時,更是一門心思撲上了白屈街,未曾想過相府竟是早就被人慢慢滲透着。
今生,又是疫氣又是蠱蟲又是蛛網的,更是沒多上心内務。
廣玳真情實感重重歎了一口氣,賀澤蘭傳來的消息仿佛又在耳邊回蕩——一衆覆面人趁郄陽城近期大霧頻繁,又趕在夜色濃重之時,悄無聲息掘了切德斯的墳堆,将屍骸帶走了。
廣玳有時會想,莫非是上輩子活得太糊塗,連老天都看不下去,給她重來一次好好弄明白的機會?
沒辦法了,廣玳越想,覺得越可能是這樣。
正重新給自己鼓着勁,努力打起精神,廣玳刹時瞥見一道轉瞬即逝的亮光。
“攔住他!”
廣玳話音剛落,暗衛瞬即現身,将那見被發現索性掏出一對子午鴛鴦钺的男子團團圍住。
“留活口!”
廣玳看着面前這自她記事起便待在相府的老管家,瞬間剝去了和善外殼,兇相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