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昀時刻注意着對面女娘,觀其流露出若有所思模樣,還以為是廣玳不相信他說的話,慌忙又補充着:
“不僅僅依靠共識,那人被發現時,手裡還握着半截鐵皮石斛……”
廣玳聞言,輕緩點頭,接了話:“那倒确實算有實證,葛公子既知曉得如此詳盡,莫非是親眼所見?”
“那是自然!我與昀大哥皆預備去黎安做捕快的,非親身探查過決計不會胡亂猜測!”
葛昀尚未啟唇,姜狸就分外激動搶話道。
明明方才還在以“聽說”抛開話頭之人,這會兒卻說自己非親身探查過絕不下結論,才幹不知如何,說大話的能力倒是尋常人不可及。
不過,看着滿眼希望的姜狸,廣玳嘴角倏地揚起幾分,少年郎的成長,總要經曆好面子時期,她不也是如此麼。
與姜狸的從容自信相比,年歲稍長的葛昀顯得有些無所适從。
“是,是我親眼所見,卻也不是。”
葛昀冷不丁一句話冒出,驚得走神的二人霎時又将注意力集中于其身。
“昀大哥,此話何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的還待模棱兩可呢?”
姜狸語速極快,将微生廣玳心間疑惑一把子全問了出來。二人究極好奇與不解,投注葛昀身上的目光猶如灼灼烈焰,盯得他不住擦着額間汗水。
“我……畢竟還未做上捕快,在調查了那具無名屍不到半炷香便被驅走,真相,未待我細查。”
面前兩人目光如炬,葛昀無奈,一咬牙狠下心将事實全盤托出。
其實他最終還是有些誇大之辭,莫說不到半柱香,幾乎是他剛艱難突破圍觀衆人組成的“銅牆鐵壁”,堪堪來得及注意到逝者手上草藥,下一瞬便被聞訊趕來的真正捕快驅走,還被敲了幾棍子……
廣玳垂目,喃喃了句原來如此,方才自他二人身後觀察時,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葛昀後腦上即将消下的腫包,隐于頭冠遮蔽處,尋常過路人極難發現。
葛昀人高馬大,又極愛闆着臉,往那一站,什麼也不做已足夠唬人,廣玳先前還在疑惑什麼人能傷得了他,若是衙役,倒也說得通了。
做捕快麼,雖說他二人看着不像奔着吃公家飯而去,但那個職位,若自身無幾分斤兩,倒是頗為難謀的。廣玳緘口未言,隻是在心内不住搖了搖頭,無權無勢,僅憑一身熱血,他二人怕是有一番苦路要走。
“官差将人,哦不,将屍帶走後,并未将周遭地域封鎖,我因此得以繼續查探。”葛昀已然将最丢臉的事講完了,剩下的也就繼續順其自然說出口來。
“自逝者最終墜亡地往上望去,我發現幾處崖柏枝葉比之周圍稀薄,循着山路慢慢向上爬,我拾得了一塊卡于樹杈之間,沾着血痕的斷枝。”
“近日多地雨情連綿不斷,按理說血迹早該被洗刷個幹淨才是,換言之,僅憑帶血痕的斷枝,何故能直接鎖定就是那無名屍下墜撞斷?若是其他尋藥之人不甚為落枝所傷,一氣之下又将其甩上高處呢?”姜狸聽着,沉不住氣發出質疑。
“欸,姜小兄弟,莫不是忘了,無名醫者被捅了對穿,尋常衣料不比盔甲那般堅硬,下落途中又被枝幹拉扯,人的重量比之崖柏外伸的新枝,總還是要強勁上幾分。”廣玳答完,示意葛昀繼續。
葛昀點點頭,“不錯,那斷枝血痕被紫黑苗錦衣帶緊縛,同那醫者身着成衣選料一緻。”
仿佛左看右瞅的狐獴,姜狸見眼前分明初次見面的二人一來二去默契十足,癟了癟嘴,耷拉下眼,沮喪安靜了。
廣玳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來,方才經葛昀一句紫黑苗錦,她已然可以确認那人與華款冬,甚至與蕤仁坡無關,腦中繃緊的弦刹時一松,又被姜狸頗為幼稚的賭氣模樣一逗,饒是自诩氣性不差,廣玳也被逼得使了幾分力氣壓下笑意。
葛昀沉浸于分析案情之中,對姜狸的小情緒恍然未覺,還是廣玳看其可憐,順了順毛說其實她一開始也有那番疑問,得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後,姜狸這才重又綻開欣喜。
廣玳看着,腦中卻蓦然浮現出了華款冬晴暖釋冰之笑顔。
“對了!她還沒找着人呢!”微生廣玳豁然驚覺,差點兒耽誤了此行最大的目的。
紫黑苗錦而非月白綢衫,鐵皮石斛而非蒼術白。
或許當真隻是碰上一場意外。
微生廣玳默默思忖,不動聲色再度端詳起面前性格迥異卻志趣相投的二人。
葛昀膽大心細,哪怕已然得知有人因此喪命,仍不懼艱險,親身探訪險路,還原真相。
姜狸心直口快,做事雖冒失了些,但敢于發聲之人立于公堂,于民于國,終歸利大于弊。
“二位公子,黎安之行,擁着幾成把握?”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探探他們想法,再決定自己插手與否。
廣玳猝不及防揚聲問詢,将剛講完案件分析,正自顧自複盤有無纰漏的的葛昀驚得一抖,他卻沒有再沉默考慮,而是反應極快答了。
姜狸也還是那副大大咧咧模樣,胸有成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