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在大腦作出反應之前,已經向前伸出,廣玳渾然未覺男女授受不親,握住華款冬雙肩引着華款冬轉了幾圈,細緻周到檢查了他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膚。
什麼傷口都沒有。
跟着直覺,廣玳微微施力拍了下華款冬右側肩胛骨。
猝不及防一擊,華款冬沒防備住,眼尾微皺一刹。
緊接着,微生廣玳又順手摸到華款冬脊骨某處,正欲以食指點下時,對方卻猛然退開好幾步。
“内傷。”
非是疑問,而是笃定。
華款冬明白,再辯駁任何皆為徒勞,遂放棄,點頭應了。
“非尋蒼術白途中所得,是師門瑣事所緻。”思忖再三,華款冬還是決定開口解釋。
“華神醫,在下像愚人?”廣玳不信,毫不客氣揶揄回去。
“雖說你不願稱我一聲阿姊,可在我心中早已将你視作弟弟。”
華款冬還待再說些什麼,微張開嘴,卻在聽見廣玳後半句話語時驟然噤聲不言。
相對不語,客棧伶仃客流,入了夜更顯寂靜。
已然知曉對方身上有傷,廣玳沒再讓華款冬站着,小心翼翼扶着他落座後終于問出了自己心中最深的疑惑:
“為何要替我去尋此物?”
夏主要微生瀝啟重尋蒼術白,旁人縱使聽聞流言,亦均左耳進右耳出,此事與己無關。
将華款冬看作弟弟實乃微生廣玳一廂情願。
人生不過潦草數萬天,活一世,所遇者甚衆,點頭之交居多,走訪之誼寡之,契合良友難尋。
微生廣玳短暫活過的二十餘載,細談而起,不少關鍵時辰竟都與華款冬相随。
首次接觸蛛網,郄陽城之行途徑扇憂谷,她救下了初出茅廬的華小大夫;
無月街流民肆虐,她隻身探查險情,脫身後又在芸娘大喪之際與華款冬重逢;
初掌白屈街大局,卻經咲臣重疾難愈,命不久矣,心存希望尋民醫,窮山惡水之地,竟又讓她遇上華款冬;
白屈街百廢待興,彼時已然小有名氣的醫聖首徒一口應下将唯一一家醫館開于此地,源源不斷客流湧入,甚至引來又一位遊醫,破了花燈節後街頭重歸蕭條之局。
骨子裡帶出來的清冷勁兒常常引得他人無端挑釁,偏偏又是個不善交際的主兒,看着他被惡言相向,微生廣玳心中總難免升起幾分将其護在身後的想法。
伊始初見還隻是平常心伸出援手,後來白屈街又見對方遭人為難卻是再難沉住氣。
幻想中如若自己能有個弟兄也該是如此,護住那份少年兒特有的堅守自我的本心,是廣玳以長姊位自居後最想做到的。
偏偏此人不願給她這個“阿姊”名份,卻又盡幹些感動人的事,搞得廣玳心間對此人的憐惜之意愈發強烈。
望着眼前長勢正好的蒼術白子株,微生廣玳分外認真注視着華款冬,想知道為什麼要幫她至此。
又是良久沉默,原以為等不到回應的微生廣玳正打算換個問法。
“為阿姊分憂。”華款冬自暴自棄答道。
“你說……你再說一遍!”哪怕對自己耳力頗為自信,微生廣玳還是想再聽一遍确認。
已然突破枷鎖喊了一回,第二次也就不那麼難講出,華款冬從善如流又重複了句。
眼睜睜看着廣玳愁容頃刻間消失殆盡,華款冬心中不由得酸澀一片,卻又在看見對面女娘笑意盈盈模樣時,竭力勸服自己釋懷了。
“既如此,莫非前些日子躲我是因着一時無法适應在下那句‘阿姊’提議,你這分明還是願意的!”别扭少年人兒。
尾句講得極輕,完全肯定自己一字一句皆聽得真切的微生廣玳自顧自推測着,全然未注意到華款冬眼皮都不由得耷拉幾分,還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垂目佯裝在看手中植株——被蒙得嚴嚴實實。
“竟是無端鬧了這場烏龍局,我雖有過,阿冬你也不能盡數稱作無辜。”
已然受了阿姊之名,微生廣玳十分自然直接喊出他的名字,華款冬眸光霎時亮了,原本不甚高漲的情緒瞬間回暖,嘴角亦微不可察揚起。
弟弟便弟弟罷,權宜之計未嘗不可。華款冬暗自想着,仔細比對了一番“華神醫”“華大夫”與之“阿冬”,覺得後者赢面頗大。本是用來轉移廣玳注意力之舉,不想竟帶來意外之喜。
“阿冬卻還仍不願告知我有關你這内傷實情麼?”
難得被挑開話題之後微生廣玳還能再揪回來,華款冬一時卡殼,面上無甚異常,顱内卻飛速運轉,想着如何蒙混而過。
微生廣玳靜靜瞧着,心裡對那傷也有幾分猜測——蒼術白,書中記載曾生長于天塹、峭壁、陡崖等等,人力難攀之處,黔地多山,依托繩索懸于臨空,勁風刮過,毋庸置疑引得無依之人重重垂墜嶙峋怪石。
那傷,恐不僅僅直擊肺腑,脊背隻怕也烏青一片。
“……不願講也罷,晚間阿姊為你敷藥,如何?”廣玳又退一步,柔聲同華款冬打着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