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廣玳再說出口的話語,讓她溫熱的心瞬間涼透。
“桑姑娘,官兵若來了,你情郎最先沒命。哦不對,你再講下去,”邊說着,廣玳又将身子壓低少許。
靠近桑蘿兒耳畔後,廣玳稍微側頭,絲縷熱氣随她所言,完整進入桑蘿兒腦海:
“再想着威脅在下的話,恐怕你親愛的度哥兒,下一刻就會咽氣。”
語畢,微生廣玳施施然又站直,白皙手指玩弄着自華款冬那處接過的小瓷瓶,兩個泛白物什在光下分外刺眼。
微生廣玳擡起眼皮挑了挑眉,斂回笑意,靜靜瞧着對面雙眸不自覺放大,右手使力抓着胸口,試圖讓心跳得緩些,身子卻也禁不住發着顫的桑蘿兒。
無意再同此人交鋒,微生廣玳轉身欲走,方才華款冬遞帕子過來時,悄然彎了彎小指,廣玳便了然,那批生人是鏡從暨國帶來的了。
明晰這層,佐以暨國内亂之勢,廣玳不免松了口氣,既如此,便也能說明:鏡在夏國根基尚淺,不過策反幾個書坊上工者,毀屍滅迹之事還無人可用,隻得用自己人來辦。
害蟲頭目已然被清,她隻需悄無聲息讓這批衷心的小蟲們哪來的歸哪去便可。
至于那殘缺輿圖,涉及邊防之事,便免不了與戰争挂鈎,真給夏主知曉此物存在,這仗便毫無懸念會被打響。
生靈塗炭,能免則免。
如此不祥之物,毀得越早越好。
廣玳自顧自在心間思忖,此番局勢如何收尾是為極佳。
就在邁步之際,一道纖細皓腕牢牢抓緊了廣玳裙擺,桑蘿兒再度哭出聲,天可憐見。
第二次,廣玳因為她的眼淚停了腳步。
“玳姑娘,是蘿兒錯了,蘿兒不該自作聰明企圖要挾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再聽奴家講幾句話罷。”
桑蘿兒帶着哭腔,戚戚然懇求着廣玳。
原先還是居高臨下瞧着小女娘,最終卻還是拗不過自個那雙手,廣玳蹲下來,又給那被熱淚糊了滿臉的小丫頭溫柔擦幹淨面龐。
近些年歲,白屈街忙不說,廣玳好歹也提拔了幾位信得過的手下幫着做事,親自來闆琢挑貨,簽契書之類雜活早不必她親自做。
故而她來闆琢次數當真屈指可數,可那零丁幾次,這小姑娘俱是十分幹練精明,何故一扯上情愛,就這般糊塗,竟還妄圖以蠢笨法子威脅廣玳保下自己情郎。
莫非,話本也非全然虛詞,陷落情愛,女子當真會變傻?微生廣玳将帕子又轉了個面,耐心裡又夾雜幾分同情,細緻給桑蘿兒拭淚。
桑蘿兒一邊哭哭啼啼,一邊将這些年熊攀欺壓向度自己看在眼裡卻無力扭轉局勢分毫之痛苦盡數朝廣玳吐露。
許是在她心中,同為女娘的微生廣玳定然能理解她之所作所為,畢竟在他們看來,隻是做了件與翻身有關之叛舉。
差點兒通敵叛國?他們又不知曉。
不知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他們知錯了,會改的,隻求留條命在,這簡直太過合理。
此事未爆發之際确實無甚可擔心,微生廣玳早先怕的便是朝内有心之人與鏡有瓜葛以此做文章,借機狠參微生瀝啟一本。
到了現下,鏡斃命,為求保險,微生廣玳放不得與其有牽連之人潇灑離去,縱使不知情。
向度,本是非死不可之徒。
可他若死了,桑蘿兒該何如自處。
無端被牽扯進來卻又知曉幾分輿圖相關的丁秧之流,方才見面還沖她笑得那般和善,但她真能那麼簡單将他們放走,散落人海麼?
思及此,微生廣玳難得有些許糾結,不自覺又将眼神投向了不遠處,被自家夫人千裡迢迢追來揍一頓的熊攀身上。
觀之那人原先一派驚恐不安,在見到妻子之時卻又瞬而笑逐顔開的模樣,廣玳長長歎了口氣,驚得桑蘿兒蓦然閉上嘴,不敢再言語。
對突兀而至的寂靜無甚感覺,微生廣玳心亂如麻。
如若熊攀待手下人好些,鏡或許也沒那麼容易就将向度引得反水;
如若丁秧輸運途中再細緻查看一番書貨,輿圖許是也不會那般輕易進了黎安。
可事實上沒有那麼多如若,他們隻是為了生計奔波的普通百姓,登時被扯進家國之禍,他們也不願。
腦中思緒越理越亂,微生廣玳收回視線,難得無力垂眸,手臂倏爾傳來陣陣癢意,卻也不到需要撓的地步。
眼前景象忽明忽暗,她暗道不好,忙将正給那批暨國賊封口的華款冬喚至近旁,囑托華小大夫讓暗衛處理完那批生人後,他再給闆琢衆人配幾副藥,不傷身卻要有些震懾意,讓他們知曉什麼時候該說些什麼話。
隻是遺憾破了誓,她放不得丁秧之流自由無憂,輿圖之事,要爛在所有人肚子裡。
一切交代妥當以後,微生廣玳才敢放任自己堕落虛無,沉沉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