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蔣老夫人有些震驚。
楚钰芙手上動作不停,口中回道:“若我沒猜錯,老夫人腰部曾受過外傷,且坐時也總歪靠着右側坐,這才會導緻腰部氣血瘀滞。我按的這幾個穴位都能舒筋活血,這氣血活起來,便沒那麼痛了對吧?”
洪媽媽不語,卻在心中暗自點頭。
有一年夏日老夫人與幾位夫人結伴出遊,路過進安街時碰巧遇到兩家商鋪的人當街打架,驚了拉車的馬兒,導緻老夫人閃了腰,自此之後老夫人的身子便不好了。至于歪靠側坐,的确也是如此。
幾下按揉過後,疼痛漸緩,蔣老夫人舒服地慰歎一聲,心底泛起一絲漣漪。
從前來給她瞧病的大夫,也有人可以做到即刻止痛,但都是利用湯藥,且越到後來止痛效果越差,這位名不見經傳的楚二姑娘,卻是利用點穴手法止痛,方式不同,止痛的效果也更好……
等楚钰芙停下動作後,蔣老夫人再擡眼看她時,眉宇間多了一絲看重:“姑娘妙手,你這一通按,叫老身身上輕松不少,我竟不知道咱們京中還有官家女兒學醫……”
“钰芙外祖擅醫,姨娘也會些,耳濡目染罷了。”楚钰芙笑笑。
難怪,原來是家學淵源,老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接着她便聽楚钰芙繼續道:“其實老夫人這病本也算不得疑難雜症,并不難治。”
蔣老夫人怔了怔,恍惚間重複,道:“并不難治?”
“是,其實治療痹證,最起效的方式不是推拿熱敷,也不是湯藥丸劑,而是針灸,剛剛我隻按揉穴位便有效果,以針刺之效果會更佳。”楚钰芙柔聲道。
“針灸?那為何從前那些大夫從不曾提起?”随侍在側的洪媽媽面露狐疑,她不是懷疑面前的姑娘信口雌黃,而是不相信滿京城裡就沒有一個大夫會針灸。
楚钰芙目光落在了蔣老夫人的臀腿處:“老夫人傷在腰部,疼痛延至臀腿,若是下針,必要除去衣褲紮在臀腿,大夫們又如何使得?既是不實際的法子,又何苦提起?”
以前上學時,她曾在老師那兒聽過兩個古代病例。
一則為,清代富商之妻,罹患乳腺炎,因羞于啟齒,疼到胸部潰爛昏厥才求醫,那時為時已晚,最終病故。
二則為,清代一夫人産後出血,因男女大防不得診治,僅以布條纏腹,以緻血崩而死她家人稱其為‘全節而死’,被官府賜牌匾褒獎。
在這裡,因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觀念,女子就醫分外困難,而蔣老夫人傷在隐私之處,更加不可能讓大夫除去衣物進行診治,且這種觀念深入人心,大夫自己在診治病患時,便會下意識進行區分,袁大夫作為京中外科名手,也隻敢開些熱敷藥包,保守治療,倘若老夫人是個男子,或許這病也不至于會越拖越嚴重。
洪媽媽和蔣老夫人也想到了這層,一時間内心五味雜陳,說不上來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開心的是照楚二姑娘的意思,這磨人的腰疾是可治愈的,不開心的是,若非她是個女子,這病也不至于拖延許久,白白受了這麼多年苦。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京中有名的大夫都是男子呢?
“菩薩保佑……有的治就好,有的治就好。”洪媽媽捂住胸口,眼神亮閃閃,“姑娘,敢問若是你來治,我們老夫人的病,多久能治好?”
蔣老太太雖沒作聲,但一雙眼睛卻牢牢看向楚钰芙,裡面隐隐含着期盼。
“三個月左右。”楚钰芙想想,道。
按照剛剛她探查的情況來看,若是連着紮針,其實兩個月便足矣,但話不能說太滿,她便又多加了一個月。
聽到她的回複主仆兩人欣喜非常,這比她們預想的要好太多,又細細讨論一陣後,幾人決定今天便施第一針,楚钰芙走到門口招來藍珠,接過她帶着的針包。
雖老夫人趕他們去賞雪,但趙家兄妹和陸嘉安并未走遠,丫鬟在暖閣旁的回廊下支起一個炭爐,三人正坐在廊下聊天,見楚钰芙出來取針,便圍了上去。
“楚姑娘,我祖母如何?”趙含蘊眼眶還留有一些殘紅,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站在她身側的趙世子輕拍妹妹後背,默默安慰。
楚钰芙眨眨眼,故意賣關子道:“老夫人這病說容易也容易,要說不容易也不容易。”
趙含蘊捏緊帕子,趙世子眉頭微蹙:“……可是要用什麼難尋的藥材?”
她搖搖頭,道:“關鍵在于治病的人難尋。老夫人的病隻是尋常痹證,用對方法去醫治用不了三兩個月便能好,隻是傷在腰腿處,請來的大夫礙于男女之别不好醫治,這才一拖再拖,然我與老夫人同為女子,少了這層阻礙,可不就容易了?”
“你們就莫要擔心了,我今日給老夫人紮上一針,她便能舒服許多。”說完她笑着晃晃手中針袋。
趙世子聞言沉默半晌,微微颔首道謝:“那就有勞了。”
楚钰芙微微一笑,轉身走進暖閣,卻發現陸表姐也跟進來了,她跟在後面阖上門,扯住楚钰芙的袖子,面帶急色。
“二妹妹…不是說好了隻看看而已,萬一,我是說萬一,你這一治蔣老夫人有個好歹可怎麼辦?祖母和舅舅不是這樣跟你交代的……”她說話時刻意壓低嗓子,沖着暖閣屏風後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钰芙捉住她的手捏捏:“放心吧表姐,若沒有把握我怎會開這個口?我保證就算治不好,也不會更壞。”
陸嘉安還想再說,卻被屏風後洪媽媽的聲音打斷:“楚姑娘回來了嗎?”
楚钰芙稍稍揚起聲應道:“媽媽且等等,我淨個手就來。”說着她拉開門,将陸嘉安推出去,自己走到丫鬟準備好的水盆前挽起袖子,洗起手來。
她洗幹淨手繞過屏風,見這邊也準備妥當了,床邊又點起一個炭爐,老夫人上身衣裳挽至腰間,下身不着片縷。楚钰芙取出銀針,火炙消毒後從腰部的腎俞穴、大腸穴開始下針,一路紮到小腿肚。
半炷香後,所有穴位都紮上針了,她将幔帳放下來把床遮嚴實,伸手擦了擦額角細汗。
這次診治對她而言意義重大,她雖面上淡定,實際心裡也忐忑着呢。這副身子的手不夠穩,而臀部處的環跳穴是肝膽要穴,深刺可直達坐骨神經走行區域,紮好了可以緩解臀部至下肢的麻痛,若紮不好則會加深麻痛,她不敢有絲毫放松。
她将滴漏灌滿水後,靜靜坐在桌旁,等待一刻鐘後過去撚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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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外,回廊下。
趙含蘊瞧着陸嘉安跟進暖閣,扭頭看向兄長:“二哥哥,我竟糊塗了,難不成你這次真隻為給祖母瞧病,才請人家姐妹來?”
趙淳衡轉身往炭爐邊走,撩起鬥篷坐下,看了妹妹一眼:“就不能二者俱有之?”
看上陸家姑娘是真,但知曉楚二姑娘擅醫,欲請她來瞧病,也是真。
祖母病了多年,京内京外名醫請了許多,他打今年夏天起便換了思路,想着去請一些遊走四方見多識廣,聲名不響卻有本事的大夫來給祖母醫治。
楚家仆役在這次疫病中傷亡甚少之事他早有耳聞,在消寒會前就派人前去打聽過,圖的便是她是女子,或許能給祖母好好瞧瞧,恰逢宴會上陸姑娘提起,便順水推舟應了下來,隻不過他也沒想到,楚二姑娘的本事,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