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坐回椅上,眉峰微微挑起,修長手指在桌上輕叩兩下:“不是第一次,是第三次。”
“诶?”裴鳴睜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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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藥鋪,藍珠快走幾步跟上楚钰芙,小心翼翼道:“姑娘怎麼這樣生氣?”
難得見二姑娘發這樣大的火。
楚钰芙不語,隻一味地往前走,正月裡的冷風撲面而來,卻吹不滅她此時的心頭火,隻覺得有好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了也沒人會理解。
在鋪子裡,她貿貿然開口質疑人家醫術,的确有些失禮,被駁斥也屬正常,若對方與她辯醫理也就算了,可一開口卻是‘你個小娘子懂些什麼’,小娘子三個字,聽得她火氣直往頭上蹿。
從穿過來起,她無時無刻不在感受這種桎梏。
因為她是閨閣女兒家,所以不能輕易抛頭露面,就連想走出家門,都得有‘買藥’這種正當由頭。反觀三弟弟,便無人管束。
因為是個姑娘,所以日日擔心被當工具人随便嫁出去,不得不絞盡腦汁找活路。若她是個男人,她能有一百種方法活出點樣子來!讀書、經商做什麼不行?何至于空握一手本事,卻隻能曲線救國。
如今好心救人,又被郎中嗆了一嘴,她到底沒忍住脾氣。
回到茶肆,陸嘉安見她臉色不好,問道:“發生什麼了?”
楚钰芙不想攪了她過節的興緻,深吸一口氣壓下火,擠出笑容:“沒事,外頭人忽然多起來了,走過來時被擠着了。”
陸嘉安探頭望了眼窗外,發現人的确比方才她們閑逛時更多,街上的人幾乎是肩并着肩走着,蟲子似的慢騰騰往前挪:“估計都是去禦河看煙火的。”
走出茶肆,幾人沿街走了一段,覺得周圍越來越擁擠,陸嘉安踮腳看了看,原來前面有座橋,此刻正不斷有人從橋上下來,湧入人群。
她伸手牽住楚钰芙,叮囑道:“咱倆可牽緊了。”
楚钰芙回捏她的手:“放心吧,丢不了。”
誰知話音剛落,便聽前方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
“啊!後面的,别擠了!”
“别往前走了!有人摔了!”
一嗓子下去,人群猛地亂起來。
楚钰芙心裡一驚,想用力拉住陸嘉安,可此時已然來不及,一股突如其來的人流不知從哪竄出來,瞬間将兩人沖散。
她身量不高,隻能勉強從縫隙裡看到對方的一片杏黃色衣角,于是揚聲喊道:“表姐!宴春樓見!”
話出口的功夫,就連那片衣角都看不見了。
四面八方都是人,黑壓壓擠成一片,楚钰芙憑着記憶想往街邊沖,卻怎麼都挪不動腳步,隻好随人潮向前走。
可很快就走不動了。
前面的人不動,後面的人還在往前湧,她開始感覺呼吸不暢,周圍的空氣稀薄又渾濁,汗臭味、香粉味、烤肉味、酒氣,一股腦往鼻子裡鑽。
她努力将胳膊抵在前方人的背上,給自己撐出一點空間,同時大聲嚷着不要擠,但并沒有用,細微的聲音在嘈雜聲裡仿若蚊呐,根本無人在意。
她莫名想起小時候,學校門口裝在竹筐子裡賣的小雞仔,小雞仔紮堆聚在一起,叽叽叽叽叫個不停,身嬌體弱的小雞仔,一不小心就會被其他雞崽踩在腳下。
快被擠死了,千萬不能摔倒……
就在她感覺眼前發暈,腿腳發軟時,突然感覺肩膀處衣料發緊,仿佛被什麼東西拽住了,下一瞬,猛地側跌進一個泛着松香味的懷抱裡,鼻子重重撞在那人身上,酸到眼淚狂飙。
沒等楚钰芙搞清楚狀況,就感覺被一隻大手緊緊箍住腰,帶着她往人群邊緣擠去。她下意識抓緊對方衣裳,宛如落水者抓住浮木。
生理淚水溢滿眼眶,視線一片模糊,恍然間她看到,眼前一抹黑影為她撐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間,她踉跄着随着那人往外擠。
片刻後,她感覺渾身一松。
終于擠出去了!
同時,摟在她腰間的手松了開去。
楚钰芙低頭大喘了幾口氣,擡手抹掉眼淚,邊喘邊道謝,一擡頭,說了一半的謝謝卻卡到了嗓子眼。
她正站在一家雜貨店門前,明晃晃的燈籠下,哪有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