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眼鏡,”艾文說,“可以增強視力,還有夜視功能。比方說我現在就能看到台階最下面有兩個石墩,再往前一些有像牆壁的遮擋物。不過這個地方太暗了,你們估計看不到——天啊,拉瓦利埃先生!”
伊薩手裡的火焰突然就竄了起來。伊薩得意地對艾文挑眉:“你說我看不到?”
德爾感到自己正在接近地下室的底部。聽着身後的兩個人拌嘴,他無心感到煩悶,因為他感覺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這個地下室和他的房間裝修風格一緻。借由伊薩手中的火光,德爾看到這個地下室高約四米,由形狀各異的岩柱支撐起來,地闆上和牆壁上、道路兩旁長着灰色的鐘乳石。擡頭看向天花闆的時候,天花闆上的假星星竟然會悠悠旋轉。那當然是假星星,因為第一,他們在地下室裡,第二,真星星可不是五角星或者四角星形狀。
“這裡很像……很像我的房間。”德爾承認道。
“品味獨特。”伊薩打趣說。
德爾又是一陣煩躁。
“可這個地下室的功能是什麼呢?”艾文喃喃道,“我想它該不會隻是一片供我們利用的開放空間吧。”
“德爾德爾,”伊薩突然大叫,“你看這是什麼?”
伊薩·拉瓦利埃站在樓梯的右側,指着一個盈盈發出藍光的東西。藍光圈出一個矩形,中間是一塊屏幕。德爾·泰倫特看到顯示屏,瑟縮一下:“這是控制面闆。”
“控制面闆?”艾文重複道。
“在希望之城,”德爾低聲說,“每個房間裡都有這個。尤其是裝滿了睡眠艙的高樓裡,為了方便管理,每層的電梯前都會有一個控制面闆。上面顯示着哪些睡眠艙是空的、溫度如何、時間、天氣等等,還有一些花哨的小功能,比如播放氣氛音樂、控制大廳的電視、天花闆的影像、立體影像之類的……還有能給每個人的終端機發信息的功能,但是那需要管理人權限才能使用。”
德爾很久沒說這麼多話,累得停下來喘一口氣。他這才發現伊薩和艾文都盯着他猛瞧。
“聽起來很棒。”艾文說,“希望之城真是個先進的地方。”
聽了這話,德爾覺得心口一陣刺痛。他勉強對艾文一笑,就越過他走到控制面闆前揮了下手。面闆點亮,從平面的屏幕映射出來立體的光線,形成了一個立體影像的長方體。
“如果你揮一下手,”德爾說,“就是立體模式。如果你點它,就是屏幕觸屏模式。”
刺耳的電子音響了起來。
“歡迎光臨訓練室,我是您的電子助手,我的初始名字是花貓。請為我選擇一種聲音吧,您可以從聲音庫中選擇,有一千條音軌供您選擇。您也可以上傳錄制好的聲音。選擇好聲音後,您就能為我選擇樣貌和服裝哦,花貓是您專屬的好夥伴哦。”
電子影像中,一個五彩斑斓的水母飄過,水母明顯沾染了二次元風格,閃亮亮的大眼睛眨了一眨。水母所經之地留下一連串的泡泡,泡泡一個個都變成了矩形的立體光标,可以手動滑動選擇。
“咦,這個有意思!”伊薩伸出手去碰立體影像中彈出來的一條條音軌圖标,每碰到一個,就有一段錄制好的聲音傳出來。這些聲音聽上去浮誇,像在照着劇本念台詞,不過都很好聽又有活力,和聲音最出衆的真人無異。
“泰倫特先生,您怎麼了?”艾文走近面色不善的德爾。
德爾惡狠狠地盯着立體影像。控制面闆是不會配花貓的。花貓是個人終端機裡面才有的。
“早上好,懶蟲們!準備好迎接美麗的一天了嗎?”伊薩正在播放的一條音軌這樣說道,這是一個熱情的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性子急躁,但率直得可愛。
原本以為到了全新的地方,就再也不會碰到這樣的事了。
“再不提高效率,後果自負。我可不會出于同情心幫你。”這是另一條音軌,是一個清冷的男聲。
德爾發出歎息。他意識到,這甩不開的過往的殘渣是他的罪業。
“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支持着你。點擊花貓鍊接,我們去亞特蘭蒂斯吧!”清脆的女聲聽起來就像撒了一把晶瑩剔透的砂糖。
“亞特蘭蒂斯……”艾文詢問地看向德爾。
“亞特蘭蒂斯……就是……就是……”
——亞特蘭蒂斯就是你這家夥搞出的業障。現在不敢好好承認了?你不僅是個失敗者,還是個懦夫,德爾·泰倫特!
腦海中的聲音不放過他,如此喧嚣着。
是的,我是個失敗者,我是個懦夫。德爾心想,到頭來并沒有什麼值得追逐的,一切烏托邦都不過是水母留下的海洋氣泡,你沉浸得越多,就碎得越多。所以可恨的當然是這隻水母,是它制造出美麗和破滅。德爾呼出一口氣,在心中補充說,可恨的是水母,和認為它美麗的我。
他感到一種仿佛鑽心蝕骨的灼痛,有恨意就像渴望抽打什麼一樣從他的心裡開始生長。那并不是一種快樂,而是一種痛快。當他意識到事情無法再向好的一面發展,就無端産生出一種毀滅的渴望。
“泰倫特先生!”
“德爾,你瘋了嗎?”
德爾·泰倫特抽出從自己身體中生長出的利劍,雙手握住劍柄,無視伊薩徒勞的阻攔,自上向下猛地揮砍,随後又砍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不論是立體影像還是屏幕本體都被搞得稀巴爛。影像不再顯示了。屏幕先是滋滋地響了幾聲,然後就從牆上脫落下來,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