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城已是八月末，剛剛好踩中了夏天的尾巴，空氣中依舊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燥熱。

徐知骁垂着腦袋，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辦公室外長勢甚好的樹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片葉尖上都閃着自由的光。

“……你聽見了沒有，徐知骁——你在幹什麼？！”

面前挺着啤酒肚的教導主任看他的這副樣子就更來氣了，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徐知骁才像是回神了般，乖乖移回視線，顯得分外弱小無辜。

教導主任看他這副樣子一口氣差點沒順下去，連連咳嗽了幾聲，整個人都不好了：“徐知骁，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事麼？”

“知道啊。”徐知骁垂下的眼睫顫了顫，聲音卻顯得漫不經心，頗有股氣死人不償命的意味。

教導主任一口氣沒喘上來，反複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心裡那些不痛快壓下去。

“原來你還知道啊，”估計是被他這連敷衍都懈怠的架勢給氣着了，教導主任陰陽怪氣地說，“要不是八班的班主任找上我，我還不知道你幹了這麼件大事。跟着八班那群小子約架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麼？！除了讓你背處分，你什麼都得不到！”

“……哦。”真是油鹽不進！

教導主任痛心疾首地看着面前站立着的男生。

他這個年紀正處于生長期，男生抽條得快，長得又高又清瘦，一件校服短袖簡直像把他罩在了其中，無端多了幾分純良。

徐知骁天生長了張乖學生的臉，然而性格是數一數二得不好，在教導主任上任至今的時間裡就沒見過比他還能惹事的存在。

三天兩頭就有人跑來告狀，在最應該學習的年紀裡天天端着副全天下我最拽的樣子，做事也是全憑腦熱，今天打架明天缺課。

教導主任感覺自己本就不茂盛的頭發又要雪上加霜了，費心地撓了撓頭――但最氣人的是，他還偏偏拿這小子沒轍！

“老師，您還有事麼？”徐知骁看向他，低頭看了眼時間，語氣貼心地提醒，“我還要去上課，有什麼事快點交代吧。”

教導主任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按照徐知骁這個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本性，學校應該早早讓他退學才對，可是偏偏對方學習成績還好的沒話說，是這一屆唯一準上重點大學的好苗子――

想當初臨城三中也算是當地高中裡的佼佼者，可是後來越來越多的家長選擇送孩子去外地讀書，擠破頭皮都要進那幾所以軍事化和高升本率著稱的私立學校。

留下來的都是些沒門路、沒能力的學生。更别說本校的老師在去年有一大批選擇跳槽，師資力量薄弱，升本率自然降了下來。

這樣一來，到這一屆唯一一個成績穩如老狗的徐知骁就顯得格外珍貴，即便他再怎麼作妖也不能被趕走，學校還要捧在手心當個寶，就指望他未來當個活招牌。

教導主任看着徐知骁似乎低眉順眼的模樣，恨得牙癢癢――這個人精就是摸準了學校這根軟肋，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挑釁。

“算了，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吧――記得寫檢讨書，下周站國旗下演講！”

徐知骁點了點頭，沒再多做猶豫，轉身走了。

教導主任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喝了一口保溫杯裡泡的菊花枸杞茶降降火，搖了搖頭。

“魏主任，你還好吧？”旁邊的老師湊過來，安慰道，“徐知骁就是這麼個性子，忍忍吧……”

“欸，”她忽然想起什麼，叫了一聲，“我記得這學期不是有個從C市新轉來的學生嗎？”

魏主任點了點頭，問：“怎麼了？”

那位老師笑眯眯地說：“小同學有點個性是正常的，但徐知骁一直這樣教學工作也不好開展，或許得敲打敲打……”

“我記得這學期來的那個轉學生就是從那些管理嚴苛的學校來的吧？不如把他們兩個安排在一塊兒，讓徐知骁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兩相對比也知道該收斂點了吧。”

魏主任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陣，也覺得這方案有可行度，點了點頭：“我去安排一下……那個轉學生我記得是姓夏的，對吧？”

“是，叫夏深寥。”

“夏哥，不，爸爸，我不能沒有你——沒了你我的作業該怎麼辦，我的答案該怎麼辦！”電話那頭一片鬼哭狼嚎，夏深寥全身上下僵了會，迅速把手機從耳邊挪開。

“好好說話。”他冷着臉，無視了周邊訝異的視線，威脅道，“潘回，你有本事喊得再大聲點，最好讓老班發現你帶手機去學校了，看她不打死你。”

潘回這才放輕了聲音，在那頭小聲地說：“你不知道吧，你一走，那幾個傻逼都笑得開心死了……我都替你覺得憋屈。”

“明明你什麼都沒幹，怎麼就……叔叔也真是的，怎麼什麼都不問就把氣全撒你身上了……”

夏深寥面無表情：“你第一天知道他這樣？……真謝謝你，你要是不說我還不知道那些人看不慣我。”

“嘿嘿，”潘回發出一陣憨笑，很快就調轉了注意力，“那你之後準備怎麼辦？轉去臨城就算了，還是三中……三中的教育資源比這兒落了一大截吧？要是之後沒考好得被那群傻叼嘲死。”

“你還真以為我在誇你？”夏深寥頓了頓，“都叫爸爸了，還對你爸爸這麼沒自信？我要讓他們知道你爸爸終究是你爸爸，走到哪裡都是你爸爸。”

手機那頭沒聲了，過了好久才傳來潘回的鬼叫――夏深寥幾乎能根據他那震驚到誇張的語氣想象出他此刻是什麼表情。

夏深寥撫了撫心髒處，心口那點郁氣散了些，但語氣依舊聽不出鹹淡：“我先挂了，現在在公交車上。”

“等等——”不等潘回再瞎扯個三二一，夏深寥直接挂斷了通話。

他收拾好手機，支着腦袋看着車窗外。他不是第一次來臨城了，不過上一次還是被現在過世已久的母親帶着來的，現在母親已經在地下五六年了，關于臨城的記憶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

他隻知道臨城是母親的故鄉，并且父親曾經因為這點對母親産生許多根本無憑無據的懷疑，後來母親為了安撫父親，幹脆也不提了。

所以夏深寥對臨城的記憶非常有限，更沒什麼情感。

徐徐的播報聲傳入耳朵裡，他提着早就收拾好的背包下了車。或許是經曆過潘回妖魔化的洗禮，觀察完臨城環境的夏深寥松了口氣——好歹看着挺幹淨。

然後在心裡腹诽，遲早得把潘回這個不靠譜的拉入黑名單。

空氣裡還帶着好聞的花香，夏深寥在這方面沒什麼了解，尋找了半天最後目光定格在附近的一家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