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鐵門兢兢業業地矗立在原位,卻還是能看出它的力不從心。
雖然早有準備,但徐知骁還是沒忍住垂下眼,堪堪停在門闆前的手摩挲了一下粗糙的門面,他深呼吸一口氣——“邦邦邦”。
耳朵就像是蒙上了層罩子,連敲門聲都聽得不太真切。
這些老小區的套房隔音普遍不好,徐知骁甚至能透過門聽見裡面傳來的聲響。
熱鬧的、快樂的,就是不是屬于自己的。
他與門僵持了好久,最後卻是那扇門自己從裡邊打開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謝蘭茹,而是一個陌生卻又有些眼熟,乍一看還算和藹的中年男人。
那人看見他的面孔明顯很驚訝,卻還是維持住了一個成人的禮貌和風度,語調親切地說:“哦,是小徐啊!你這孩子好幾天沒回家,你媽快急死了……”
兜了好一個大圈子,才試探道:“你這次回來是有什麼事兒嗎?”
換作以前,徐知骁大概會沒好氣地回他:“這是我家,我想來就來,還需要你準許?”
可是現在徐知骁并不想逞一時口舌之快,隻是語氣淡淡道:“我來收拾收拾東西,明天就去住宿了。”
中年男人長長地“噢”了一聲,然後心情明顯好了許多,拍拍徐知骁的肩膀說:“長大了,也懂事了,知道好好學習給母親分擔一點壓力了。”
徐知骁沒反駁,但也沒有應。
男人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尖,自己先走了。
剛走進屋子裡,一陣暖意襲來,但徐知骁卻覺得自己的手還是好僵,就換鞋這一步就廢了好多時間。
“知骁……”聽見聲響走過來的女人面色尴尬,俯身從鞋櫃裡拿出一雙還沒拆封的拖鞋,解釋道,“你之前穿的那雙給你弟弟穿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就讓讓他吧。
但是謝蘭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散漫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話:“诶,我碗空了,你幫我重新盛一碗吧。”
話語中的“你”是誰不言而喻。
上次來是還在煲湯,這一次來又是在喝湯。
徐知骁沒吭聲,徑直越過謝蘭茹走向餐桌旁,目光落在盛在大碗裡的烏雞湯,看那成色就知道是謝蘭茹煮的。
王回舟一如既往的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把身子往後仰,椅子被帶着翹起來懸空,另一隻腳不滿的踹了踹桌子腿。
“不會坐啊?”徐知骁聲音很冷地問。
王回舟沒聽見熟悉的聲音,猛地一擡頭,卻看見了徐知骁那張冷着的臉。
“我……”他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讪讪閉上嘴。
在王回舟的記憶裡,徐知骁就和個軟包子似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臨着假期末他把他的作業藏起來偷偷撕爛,被發現了這人也一句話不說,就毫無威脅力地看他一眼。
偶爾覺得煩躁,王回舟把徐知骁房間裡的東西扔了個七七八八他也不會說什麼,還要沉悶地再走下樓,像條落水狗似的把東西一件一件全都撿回來。
徐知骁就是這樣的,沒人能給他撐腰更沒人樂于站在他身邊,在這個家裡就連帶着他進來的謝蘭茹都會站在自己這邊。
所以無論王回舟在徐知骁身上鬧出什麼事了,都沒有關系,因為他從來沒人在意過。
可是這一刻,王回舟看着那雙一如既往平靜、幽深的眼睛,莫名其妙有點怵。
或許就在下一秒,他被徐知骁一腳踹到地上時是毫無準備的,桌子上盛着的湯一點不落的灑在了他的身上,他狼狽地趴在地上。
徐知骁低頭睨了他一眼,問:“現在你知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王回舟隻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沖着腦袋去了,整個人渾身都是抖着的,爬起來對着徐知骁又打又罵:“你以為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要不是我爸養你媽還有你這個拖油瓶,你他媽還能活到現在?!”
徐知骁隻是輕輕一躲,就避開了占滿烏雞湯、油花花的手,冷嘲熱諷道:“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一個隻會說不會做的花架子罷了。”
以往打架時,徐知骁是沒有那麼多廢話的。但是奈何謝蘭茹站在一邊,他不好打得太重,隻好多幾句。
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從這場鬧劇中索取什麼,更不清楚要怎麼停止才算完美收場――
“――夠了!”謝蘭茹面色鐵青地看着徐知骁,一把把人拉到一遍,似乎還嫌不夠,一巴掌扇了上去。
徐知骁耳邊一片嗡鳴,怔愣地盯着謝蘭茹的嘴唇一張一合:“你爸毀了我一次還不夠嗎?夠了吧,為什麼你還是不放過我?你們難道要把我的人生毀了第二次才好嗎?”
她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徐知骁的眼睛實在太像他的親生父親,乃至于有時候謝蘭茹會看着那雙眼睛恍惚,罵出口的話都不知道是說給誰的。
徐知骁被那一巴掌扇的腦袋嗡嗡響,眼睛沒看謝蘭茹,目光卻落到謝蘭茹身後的王回舟身上。
王回舟明明狼狽地趴在湯湯水水裡,油膩膩的湯挂了半身,但卻朝他露出一個嘲諷的、屬于勝利者的微笑。
他似乎在說:“看,你為她做了那麼多,為她打抱不平,可是最後她依舊站在你的對立面。”
“我不要的東西,都是你眼巴巴求了好久都求不來的,可憐鬼。”
徐知骁想起了他剛剛搬來這個家的時候,謝蘭茹牽着他的手,對着王叔叔的表情也不是屬于愛人之間的親密,而是單純的谄媚之色。
而王回舟高高在上地從王叔叔背後走出來,面色輕蔑地指着他的書包說:“你這書包多少錢買的,怎麼有一股劣質品的味道?”
那個書包是謝蘭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并不打算忍氣吞聲地憋下這一句侮辱,但就在他剛剛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王回舟忽然哭了,哭得天崩地裂,把兩個大人的視線都吸引走了。
記憶中的謝蘭茹用眼睛瞪着他,還摁着他的腦袋強迫他給王回舟鞠躬道歉。
可是王回舟還是不滿足。
最後謝蘭茹讨好似的把徐知骁視若珍寶的書包摘了下來,踩了幾腳,對着王回舟輕聲細語地哄着:“好好好,不要這個書包了好不好?”
然後随手就準備把這書包扔了,徐知骁不知從哪裡來的倔勁,這個時候一股腦拽着書包帶子不撒手。
謝蘭茹威逼利誘地附在他耳邊說:“你糾結這麼個包做什麼?以後我給你再買個一樣的不就是了嗎?!”
等了一會兒徐知骁還是固執的沒撒手,謝蘭茹冷着臉把徐知骁的手拽走,看都不看他的手被磨的多紅,而是轉頭對着王回舟笑。
那個時候,王回舟也想一頭勝利的大公雞,高昂這頭顱,恨不得把這事兒宣揚得全天下都知道。
那個時候,徐知骁的那個家暴父親還活着,而謝蘭茹的目的就是為了接觸一個人幫她度過難關。
隻是那個人剛好是王叔叔。
所以她用盡一切力氣去費心費力地讨好父子倆,就為了靠着王叔叔的權力與财産來尋求庇護。
她說不清是逃出了地獄,還是跌入了另一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