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門的花幾上是些個青松盆景,博古架上放着些蘭花文竹、六合函之類,又繞過螺钿紅漆花樹屏風,見一如水榭般的廳室,屋子裡的架構上也裝飾着與外觀同樣制式的彩畫。也不知這處閣樓曾是個什麼來曆。
屋内裝飾典雅又不拘謹,所有用具都似是東京漆器鋪子裡的定制款,字畫插花也具有主人家的個人特色,艾草經過特殊處理燒出來的氣味也清新。
陳驚鵲看到自己身側的書架上擺着《九章算術》《周髀算經》、楚衍之徒賈憲的《黃帝九經細草》《陰符經》等一些關于算數、天文、曆史還有兵法的書籍。
除了這些,屋子裡屏風的擺放也頗有講究。比如現在那扇透羅面裝輪軸的屏風恰好将光影的美發揮到極緻,想來是時刻有人調整。小小一室足以看出主人的興趣愛好和意趣都頗為廣泛。
從伊的角度,可以看到屏風後坐着的身影,松弛又冷冽,這形容看着矛盾卻又隻能這樣形容。那廳中的人隻是影子就讓人覺得氣場強大。
那廳裡正中坐着的是一位大約十八歲、着氅衣梳蟬鬓又飾以子午簪紅玉冠和珍珠耳飾的女冠。
女子相貌上線條婉轉流暢得登峰造極,面部的留白如畫,全臉除了拂雲眉了了畫卻,再也不見脂粉,不得處處精緻,卻也起了滿滿的生機蓬勃作用。
又削肩适度,陽光落在寬大氅衣上宛如吳道子的畫,松弛舒展,渾身是同年紀不大相符的氣場,實在是讓人臣服的、神仙般的人物。
離得近了,陳驚鵲看得也越來越清晰。那内雙眼皮的鳳眼真是出彩,分明帶着笑意卻如雲霧中藏劍般缥缈銳利,分不清是和善還是不怒自威,整個人清冷貴氣,但更多的還是骨子裡的一種隐隐狂野豪氣,是來自于廣袤的氣息。人與氅衣的氣質本應該給觀察者一種割裂感,在伊身上卻格外和諧。
陳驚鵲想了想要怎麼形容,一斛融冰浸花的烈酒,一場春寒料峭時的雪,一片蒼茫雪地原野裡獨一枝亮烈的梅,風沙戰場裡染血的……冰河。
……真應了那綽号‘婆娑刀’。
總的說,房子不像個深山裡隐居的房子,人也不似出世的人。
“坐,兩位有事便直說罷。”姮娘的聲音沉穩清晰又緩慢,帶着一絲疏離冷意。
方才的竹韻娘子已經從細紗櫥中拿出了新的茶具,“兩位吃茶。”
陳驚鵲和蘇問惜接過茶具對視一眼,聽了姮娘這話都悄悄松了口氣,也曾有别人來尋,卻連姮娘的影都沒見到。雖不知為何今日如此順利,但能見到便是大好事。
旁人說這姮娘心竅玉化妖、性情孤僻。妖在這種語境下一般是極緻的意思,陳驚鵲早就隐隐期待。
姮娘自然察覺了一旁總是打量自己的娘子。對方着時下流行的裝扮,除了眉毛同樣未着脂粉,個子不算高挑,面容圓潤又修眉俊目、有龍章鳳姿。點點雀斑并不突兀,更顯得張揚着意氣風發。
眼神和表情能演,氣質騙不了人,就算這人正盡力把自己演得跳脫‘低智’無害,也不妨礙老宅裡養出來的孩子那内核裡難以掩蓋的沉靜與書卷氣。這樣的人姮娘見得不少,自是一眼就能看穿。
若不是昨日許意出門前特意算了一卦,姮娘才不會舍了橋下一衆人在這空曠的園子等人。
“那鄙人便開門見山罷。不久前一些骨夢突然散落各地,前去查看的人多是有去無回,甚是驚險。京畿南唯有一人有幸出來,他醒後對守着的人說了句‘古妖、普彤塔’。現今各個家族都派人到塔旁查看過了。千年來,那普彤塔旁到底有多少東西早就沒了确切記錄,根據陰陽宗的卷宗,如今能确定的是妖獸屍身至少有一半早就不在塔旁。”
姮娘身子輕靠着憑幾聽蘇問惜簡單描述情況。一動作也叫陳驚鵲看到了氅衣袖口下露出的黛色無指手套。有些突兀。好奇,但伊也沒多看,又仔細地聽着對話。
“卷宗中還提到上古骨夢情況多變、同現在的妖骨不同。如今各地進骨夢的人還未曾帶出更多信息,暫時無法确定究竟是哪類妖的屍身。京畿之地百姓及為官者衆多,蘇家英才屬實顧及不過來,如今隻能派了人在外頭守着。早聞領慧盛名,蘇家備了些薄禮和部分酬金,還望領慧出面。”蘇問惜一早就做足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