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季湘神情複雜。
“說來殿下求藥之事亦有段日子了,她那日差人來太醫院尋我時我還納悶呢。”紀清漓壇中酒飲完,見季湘手中那壇還未曾動,遂轉眸看去。季湘了然的遞去酒,紀清漓掀開酒塞飲下方繼續道,“畢竟自你阿娘去後,她便鮮少與我走動。”
“師姐見過我阿娘?”季湘有些錯愕。
紀清漓颔首。
季晴菀在時因着師傅師娘關系她亦常登門太子府。那時的楚弘還是太子,西戎賊寇擾熵,邊城百姓苦不堪言,楚弘應帝令領兵禦敵,楚景甯随軍出征。偌大個太子府便隻留得季晴菀獨守。
那段時日往太子府跑得最勤的當屬紀清漓。她眼前好似浮現過往歲月,紀清漓噙了笑,“我至今猶記得你阿娘産你那日太子府内金桂漫天的一幕。”她臉上帶醉,阖眸追憶起那桂花的香味。
季湘心中百感交集,她對季晴菀并沒有多少記憶,甚至是連她的容貌也僅僅是從師傅師娘藏起的畫像中才窺得的一二。她心緒複雜的揉攥着手,“那師姐可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我又為何會被梅姨帶走?”
紀清漓從記憶中抽離,她睜眸對上季湘,“此事我亦知之甚少,但你阿娘去後不久,太子弘便登位,再之後這後位便落在了何如萱頭上,何牧亦成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将軍。”
若非楚弘有意提拔劉家勢力,讓劉勁舟崛起,如今又哪有左右将軍之分。
答案不言而喻。
季晴菀去後紀清漓便一門心思的鑽研醫術,這些年來若非必要她更是極少與人交道。紀清漓伸手拍了拍季湘肩頭,“當年太子府之亂後你便下落不明,坊間一直都傳楚瑤殿下那日随太子妃去了,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我還能再見到晴菀姐之女。”
坊間流傳嗎?季想眼睑微動。據她所知,當年太子弘登位後便追封了季晴菀為後,何如萱是第二任皇後。楚弘以皇後之禮下葬季晴菀,順帶給他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甚至連一個正名都無的亡女楚瑤也建了個風光的衣冠冢。
季湘眸光閃爍,“湘兒能有今日還多得梅姨與師傅師娘照拂。”她反握紀清漓手背,“師姐,我阿娘是個怎般的人?”
“你阿娘啊……”紀清漓轉眸看向蔚藍的天,“在我眼中,你阿娘是個頂好頂好的人。”她嘴角微揚。她同季湘說起了過去,時至今日季湘方知她這名字中的“湘”并非梅尋真所取。那是還在藥王谷時,還未遇到楚弘前的季晴菀便想好的名兒。
隻是那時的她從未料到自己會有離開藥王谷,離開時茗與柳子衿的一日。她也從未料到自己年少時的選擇會将她帶入一個鍍金的囚籠并将餘生葬送于此。季湘看向那深宮,隻覺身心壓抑。
“即使如此,晴菀姐亦未曾後悔過那日踏入太子府。”紀清漓似猜到季湘所想,“她隻覺對不起你兄妹二人。”紀清漓垂眸。深宮兇險,若是可以,身為人母的季晴菀又怎會舍得抛下幼子與幼女獨去。
“當年你阿爹被至親算計身陷西戎,求助何氏亦是形勢所迫,他是走投無路下方負了你阿娘,你……”紀清漓雖未點名道姓,但季湘明白她話中所指,“亦莫要恨他。”
季湘苦笑,“師姐,難道形勢所迫便是他負阿娘的理由嗎?師姐,我不明白。”
紀清漓不知如何作答,她隻覺唇間酒都嗆了喉,她拍了拍季湘肩頭,“你阿娘當年孤身在郢都,身邊可信之人少之又少,他二人為了保全你遂自一開始便未打算與世人道出你的存在。”她哽噎道,“湘兒,你隻需記住,你阿爹與你阿娘為你兄妹二人所做的遠比你們所知的要多得多。”
季湘按捺住洶湧的情緒點頭,“我不恨他,師姐,我不恨他,僅僅因為他是阿娘甘願囚身于此的念想。我不恨他,我隻恨那将阿娘害死之人,師姐,我會為阿娘雪恨的。”
她咬牙攥拳,眸中已有淚花閃爍。她确實不恨楚弘,這些年的蟄伏讓她深知兵權讓人拿捏的艱難。莫看何牧如今被削弱成了那左将軍。可劉勁舟一日還未歸都,這郢都皇宮掌兵之人便一日隻能是何牧。
同樣,她亦不同情楚弘,如今的他好似得到了一切,但這所謂的皇位又是付出多大代價換來的呢?她隻是為阿娘感到不值。季湘時常會想,若是阿娘泉下有知,知道她背井離家,孤注一擲所愛慕之人為了江山、皇位而舍棄他們曾執手一生的誓言,她可會有絲毫的悔恨?
紀清漓歎了一口氣,她知她無力相勸。在聽聞前朝乍起的翹楚之名那日她便知曉季湘所來為何,她步步為營,爬到如今地位又怎會被旁人三言兩語就勸說得放棄?她隻餘憂心,憂心有朝一日他兄妹二人亦會走上楚弘的老路,為了那皇位手足相殘。
紀清漓想,那該是季晴菀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了。但逝者已矣,她想再多亦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