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青幹脆放棄猜測她的目的,搓着碗回答:“看情況,但應該不會,而且你會很忙。”
“我不忙。”竹聽眠說。
“到時候看吧,”李長青沒把話說死。
竹聽眠忽然問:“那麼,你是要賠錢嗎?”
這是怎麼延伸出來的負債關系?
李長青實在對“賠”這個字眼過于敏感,難免側首去看人。
竹聽眠很是理所當然地對他微笑,然後等待他主動提問。
“什麼……錢?”李長青迅速在腦子裡過了遍出售合同,确定自己這邊沒有什麼後續費用。
“你把我門框撞壞啦,”竹聽眠說,“忘了嗎?”
李長青立刻關了水,擡着碗,盡量語氣鄭重,“會給你修,已經訂了木頭,貨還沒到。”
竹聽眠安靜片刻,看起來很是苦惱,最終問:“隻是修門嗎?”
李長青看向手裡還挂着洗潔精泡沫的那隻碗。
應該給她煮清湯寡水的,他開始試圖幻想報複。
“我覺得不夠。”竹聽眠嗓音很好聽,說出口的話卻不動聽。
李長青懷疑她這兩天打入小鎮情報傳遞人員内部一定聽到了什麼。
老屋本來是李家的,後來分開住進新房子時,老爸念舊,幹脆讓幾個叔嬸定價,他出錢買下來,當時不知道小鎮還能發展旅遊,也沒想過回去住,隻是留個念想。
那場災難之後,李長青辍學回來在小鎮做木工,撐着鋪子,也為照顧那九家人。彼時變賣一切給過賠償款,于公于私,數額都太微薄,連應賠數額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每個月做活也能掙些,每天買了肉菜挨家挨戶地送,勉強維持,存款是沒有的,病也是不敢生的。
賣房子的這個錢,拿到手也得分出去賠,兩百來萬看着很多,九家人,十條命,李長青一毛都剩不了。
也不想剩。
李長青窮得天知地知,用錢很容易拿捏他這個人。
他合理懷疑竹聽眠知道,畢竟很多人愛把他家的苦難當做談資。
惡意可以出于任何目的,也可以沒有目的,主要是看道德。
竹聽眠剛好又是個遊戲人間毫不在意的人。
李長青并不期望任何人好心相待,主動說:“你要我賠多少?可以直接從房款裡扣。”
竹聽眠問:“安靜這麼久,心裡罵了我好幾句吧?”
李長青把碗放去水池上,又把手洗幹淨,安靜地等她回答。
心情微妙且複雜。
“我不要你賠錢,”竹聽眠眼睛看着斜下方,眨了眨,慢吞吞地說,“我想要……”
話說一半,又歇了聲。
想要什麼呢?
竹聽眠有些懊惱自己尚未想清答案就開了口,稍不留神戳去人傷口上,過會還得哄不說,這下把局面搞得有些尴尬。
她來到這裡本質就是逃避,李長青和這裡所有人都不一樣。
身在悲劇,堅韌又強大。
試圖功利,卻顯得拙劣。
很有擔當,充滿安全感。
當然,長得不錯,身材尤其紮實。
竹聽眠既俗氣又理想,以上種種,于她而言都是吸引,想要多瞧瞧這個人,似乎也是必然的選擇。
沒夠到喜歡或者心動,但相處時感到舒适是顯而易見的。
失去勇氣的逃難者遇到一個責任感富豪,難免想多瞧瞧。
她說:“我要别的。”
又重申:“我不要錢。”
“什麼别的?”李長青問。
竹聽眠覺得這個答案不好總結,如實回答:“不太好說。”
李長青眉頭擰得更緊,比錢還昂貴的東西無疑是難以給予的東西。
“你不會,你不會是想要我那個吧?”
“哪個啊?”竹聽眠好奇擡頭。
李長青壓低聲音說:“你們城裡那種,我不行。”
面上帶着沒必要的正直與坦然。
“你怎麼還搞地域歧視?”竹聽眠覺得他有些嚴肅過度,反應了會,最後極其敬佩地得出結論,“你覺得我要,哇,李長青?”
李長青這才頓悟自己誤解了,又因她這麼直白的語言而局促,想解釋又怕越描越黑,憋出句:“是我想太多了,對不起。”
他轉身繼續洗碗。
竹聽眠朝他喊:“原來你一點都不單純!你把我帶壞了!”
李長青隻當自己聾了。
竹聽眠很擅長借題發揮,完全不顧人死活,“居然還有這個選項,那我考慮考慮?”
尾調因為故意逗弄,快要飛揚上天。
李長青深吸一口氣,閉着眼把手裡的碗一頓亂搓,從牙縫裡擠出“别考慮”三個字。
“為什麼不肯?”竹聽眠追問,又說,“要說起來,你的身材很不錯。”
李長青忍無可忍,再也顧不上任何禮貌:“竹聽眠!”
竹聽眠眯起眼,“你聲音好大。”
李長青一噎,改為小聲警告:“别開這種玩笑。”
竹聽眠就歪着身子看他,“害羞啦?”
李長青偏頭不讓她看,覺得夏天真是熱得要命,好在竹聽眠終于安靜下來,不再說讓人聽不下去的話。
可是未免安靜得太久,李長青又不習慣起來,想要回頭偷看,卻正正地對上她的打量。
“李長青。”竹聽眠喊他。
“啊。”李長青回應她。
“李長青,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啊?”竹聽眠問,“以前有人對你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嗎?”
李長青安靜少時,說:“什麼樣的人都有。”
竹聽眠明白了。
但是。
“我的面相應該還是很正派的吧!”她為自己不公,又迅速思索出一個比較符合實際的答案,“你覺得我對你好,又讓你陪着,你猜不到目的?幹脆想我心術不正?”
李長青看着自己布滿繭子的手,想着自己的命,的确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撐起竹聽眠這份奇怪親昵的因素。
他無法理解,又反駁不了,隻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