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子完全沒有對謝嗟行的冷淡生氣,反而非常激動地拍拍手,随他指令,身後很快走出一位女子。
女子梳着花冠髻,娉娉袅袅走上前,發上蝴蝶步搖搖曳生姿,低眉順眼捧着一件銀白法衣。
法衣呈直筒狀,沒有太多複雜的剪裁和裝飾,謝嗟行接過後披在自己身上,肩部自然垂墜形成褶皺,簡潔而莊重。
他全身上下除了眼睛的藍,右耳飾的黑,再沒有其他顔色,像是雪做的人,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在流瀾嶺這樣大的太陽底下仿佛下一刻就會化掉,流入同他眼睛一般顔色的淘金灣海水中。
謝嗟行臉上的表情淡到虛無,周身萦繞死氣,從巨龜上走下,步伐緩慢,一步步踏上祭台,朝着那口巨大青銅鼎靠近。
真會裝。
姜載容越看他越不爽,盡管結界解除前臉上的面巾就及時拉上,但還是氣得後槽牙都咬疼,發出“嘎吱”聲。
結界裡當畜生,結界外當死人,兩副面孔用得倒是娴熟!
姜載容手指悄悄撿起地下一塊石頭,在謝嗟行即将走到最高處時,突然屈指彈射出去。
惹了他就想走,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有仇不報枉為人!
他也不指望一個小石子能爆狐狸的頭,但要是能夠讓狐狸嶺主當衆出醜,他絕對很爽。
在自己的追随者面前摔一個大馬趴,丢人丢到家去吧!死狐狸!
石子挾着勁風直取謝嗟行那顆雪白的腦袋,卻在距離很遠時就被趴在台下的麒麟獸躍起精準叼住。
“嗷嗚。”它連一絲咀嚼都沒有,喉間發出低沉的吞咽聲,就把那塊石頭囫囵吞了下去,脖頸間星光鎖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樣大的動靜,周圍不敢靠近它的流瀾嶺衆隻以為這妖怪又在試圖掙脫束縛,至少沒有打攪重要的開鼎儀式,均是見怪不怪。
隻有姜載容看着那伸出舌頭舔嘴、還有些意猶未盡的麒麟獸,太陽穴突突直跳。
很好,很好!讓他讨厭的臭東西又多了一個!
謝嗟行這邊完全沒有被影響,順利來到鼎前。
鼎壁上以紅、藍、黃等塗料繪出圖案,一條暗金長龍盤旋于雲柱,雲柱頂端柱頭處有一兇獸,面朝南方張嘴怒吼。
龍爪尖纏繞赤色鎖鍊,龍角斷裂,周身有無數形狀怪異的藍灰色火焰環繞。姜載容離得遠了,無法看清。
“煌煌上蒼碧落,茫茫乾坤太虛,化載生靈之萬有,覆育紛纭之群生。自鴻蒙初辟,陰陽肇分……”
謝嗟行上下唇張合如傀儡牽線,聲音平淡無起伏。
右耳垂處長條耳飾發出星光,镂空嵌套雙環不停旋轉,他的身體逐漸覆蓋一層瑩瑩藍青色,像是夜晚粼粼海面。
“……彼時陰陽失衡,妖禍肆意為虐。今起太古青銅鼎,通八荒玄境,叩四海仙庭,願以神魂血肉、精魄丹心,祁于穹蒼——”
刹那間連風都凝固,青銅鼎中燃起紫到發黑的霧氣,混合謝嗟行身上的藍青色星光,從虛幻無形愈發變得凝實。
“伏願神尊垂憐,俯鑒丹心熱忱,哀憫納受,夙願得償。”
流瀾嶺萬裡無雲的天空瞬間風雲激蕩,驚雷忽然炸響。
所有人都開始屏息凝神,親眼目睹謝嗟行手中星光大盛,緩緩勾勒出一尊神像。
這東西!
那道雷仿佛劈在了姜載容心尖,他手中剛撿起來想要扔麒麟獸的石頭掉落,眼中除了那尊神像,更是再無其他。
他在壽枋鋪時就已經見過另一尊極其相似的青銅神像。它沒有被人捧在手心尊敬地召出來,甚至都沒有待在一個合适的供台上。
它隻是被埋在一堆紙錢底下,渾身覆蓋灰塵,和那些被裁剪下來後就沒多大用的廢紙一般,沾滿了壽坊鋪裡的腐味與燭火香氣。
而謝嗟行手上這一尊看起來更大一些,五官仍舊模糊,看不出這神像具體是何尊榮。身上的裂紋稍淺,其中并未透出血液的顔色,也沒有沾灰,光澤幹淨,看起來經常被妥善擦拭。
神像從肩頭至腰側挂着一串數顆珠子顔色不一的手串,每顆珠子僅有孩提手指大小。
眼見着狐狸又是念咒又是打雷冒煙,這麼一套下來,竟真的有些唬住了姜載容。
而方才他言語侮辱瀾君時,那狐狸臉上一瞬變化的神色,他實在無法看成是謊言被拆穿的心虛,而是切切實實的不滿和驚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