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穗兒驚道,“奴婢倒是聞着風聲,說陸将軍回京了。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王府?”
謝織心道:“世子說,陸淮與他相識年少,是王府的貴客,他随陸家回京,世子特意設宴邀請。晚間,欲要我一同前往。”
穗兒頃刻間便可想象,一張小小的黃花梨八仙桌上,該是如何的劍拔弩張。
“能不去嗎?”這個問題雖然愚蠢,可穗兒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謝織心視死如歸般搖搖頭,這偌大的子竹苑裡,就顧雲舟一個主子,莫說是他明明白白地吩咐了,便是沒吩咐,但凡他點了頭示了意的,謝織心也得言聽計從地等候差遣。
刀俎在他人之手,誰讓謝織心如今還隻是砧闆上一塊小小魚肉呢。
“穗兒,你去尋那件赤金縷花的石榴裙出來,世子接見外客,自不能失了禮數。”
穗兒跟了謝織心許久,自知她和陸淮年少時情誼匪淺。嫁入敬王府的前夜,謝織心還一邊哭一邊念叨了陸淮二字許久。
如今謝織心雖嘴上不說,可穗兒心知,她家小姐心裡邊必然還較着勁,悶悶的不痛快。
但她自來左右不了謝織心的心思,更奈何不了事态的發展,所能做的隻是默默地跟在謝織心身邊,竭盡所能地辦她想辦之事。
穗兒望着手裡邊這件明豔瑰麗的赤金衣裙,露出個淺淺的笑:“奴婢從前就覺得,這種鮮豔奪目的顔色最是襯世子妃,可世子妃平日裡穿得極少,奴婢今日倒是沾了世子的光了。”
謝織心眸光淡淡,雪白的手緩緩撫摸過衣裙表層的金絲:“陸淮喜歡素淨,可我已嫁作他人婦,是時候和過去道個别了。”
穗兒愣了愣,配合似的點了頭。
……
子竹苑中一處名喚“攬月閣”,取意自披星攬月,飛椽四角均高高翹起,花瓦處雕刻以朗月迢迢,當初建造時乃是為王府世子私下宴會賓客所用。
可顧雲舟這人素喜清淨無打擾,攬月閣時常空蕩無人,恰似月色幽深無言,如今點上了明亮如白日的燭火,方才生出幾分和暖熱鬧的氣氛來。
說是熱鬧,多半是李墨在一邊喋喋不休。
“我瞧着,現如今各世家也快坐不住了。鄭家這回入京,明面上是給陸老大人和陸兄你請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說着,推開身側伺候的丫鬟,奪過她手裡的青瓷酒壺,給自己滿上。
陸淮淡道:“江南失地一收,任誰也不能坐視鄭氏獨吞江南美地。”
說罷,忽然笑道:“不過,誰能比得過你李公子,為了鄭家姑娘,險些連老子老娘都要抛了。”
李墨啐了一聲:“當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本人在此聲明,是鄭家小姑娘非我不可,可不是我受了她蠱惑。”
他提酒的動作頓了頓,眸中燭光掩映點點晶瑩光影,紫衣少女的窈窕身姿如在眼前。那日,她喚他李郎,苦苦哀求他一同逃離上京時,他亦這樣停頓了一時片刻。
可惜了,花一般的姑娘瞧上誰不好,偏偏瞧上他李墨這個窩囊又黑心的。
“你倒坦然。”
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李墨身上一顫。
顧雲舟冷淡道:“你說的請罪就是這般請罪?”
那會謝織心一走,李墨胡攪蠻纏了大半晌,陸淮不知事情原委,念着自小的交情,反還替他求了求情。
聽李墨在耳邊聒噪不已,顧雲舟恨不得把李墨那條舌頭砍了喂狗,可陸淮畢竟是客,總不好輕易駁了人家的面子,隻好暫時壓下怒火。
誰知李墨得寸進尺,拿王府當了他李家大宅,自顧自吃喝起來。
眼見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又要燒起來,陸淮忙笑道:“世子和李大人争執這麼許久,獨留我一人還蒙在鼓裡,你們倒也細細說說,讓我也當一回和事佬。”
李墨嗤笑一聲:“你一個帶兵打仗的不挑事就不錯了,還和事佬。”
顧雲舟面色陰沉如烏雲壓頂:“你找死嗎?”
李墨頓時鹌鹑一樣縮了回去。
陸淮見這二人臉一個更比一個黑,心知要從他二人口中問出話來,無異于在炮仗裡點煙火,分明火上澆油。
正巧符亭在一邊站得筆直如松,他眉眼一舒,沖符亭笑道:“既然他們都不願意告知,隻好煩請你來說上一說。”
符亭往顧雲舟那處看了一眼,得了應允的信号後,方将陸家與敬王府這一場鬧劇如實說來。
陸淮常挂在嘴邊的笑容随着他的講述逐漸收斂,以至于化為烏有。
他俊俏的眉頭霎時蹙起,冷冷掃了一眼李墨,從前便知,李墨這人一堆的花花腸子,心眼多又好面子,可他從未傷害過陸淮身邊之人,是而陸淮也從不與他多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