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衢一旁看着,見愛子對程破虜的到來,并無任何反應,心頭猛地一揪。
蕭定景枯瘦的手指正輕撫着狐裘,指尖在絨毛間流連的力道輕得近乎虔誠。
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卻像兩口噬人的深井,仿佛要将這雪白皮毛連皮帶骨地吞下去。
蕭雲衢長歎一聲,消瘦的臉頰上皺紋更深。心中對那害的自己獨子性格大變的妖寺更恨。
“那書生如何了?”
蕭雲衢目光如刀,直刺向自己最信任的義子:“小卒所言可屬實?那書生當真是從蘭若寺上下來的?”
“應是真實無誤。”
“呵!”蕭雲衢突然冷笑一聲,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這位看似文弱的太守猛然起身,久居高位的威壓如潮水般傾瀉而出。帳中侍立的仆從們跪倒一片,額頭死死抵着地毯,連呼吸都屏住了。
唯有程破虜單膝點地,玄鐵護膝與地面撞出清響。他輪廓分明的面容在陰影中如刀刻般冷硬,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義父息怒,他是江南提學禦史親傳弟子,今科春闱的奪魁熱門,不宜得罪太過。”
“是嗎?”
一道陰森森的聲音穿來,原來蕭定景從聽到狐妖二字時便擡頭,他黑得滲人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程破虜,竟是咧嘴笑開,露出右臉酒窩。
“狐妖......原來也會救人呢”
他聲音枯澀,似乎是久未開口。
一盤跪着的仆從們,聽到這聲音更是瑟瑟發抖,連程破虜一向冰封的臉上,也是難得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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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太守一身绯袍官服端坐堂上,腰間懸着官印,他清瘦的面容雖無出衆之處,但久居上位的氣度卻讓滿堂生寒。
“甯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太守指節輕叩案幾:“難怪盛名在外。”
他說着稱贊之詞,眼底卻凝着層冰,目含審視。
甯采臣站在堂下,感受着那道如有實質的目光,持弟子禮而拜,身姿似竹,自有一番風骨。
“謬贊了。”他聲音清朗似玉,不卑不亢道:“恩師常言蕭太守有松柏之姿,不怒自威,如今一觀,果然讓學生心向往之。”
“哈哈哈,我與墨卿情同兄弟,視你自然如子侄。”蕭雲衢捋須長笑,眼角堆起的皺紋裡卻不見半分笑意:“甯賢侄,坐下吧。”
甯采臣從容落座,他餘光掃過對面那架梨木屏風,眸光閃動,隻作未見,轉而捧起侍女奉上的茶盞,輕推茶沫。
“聽說蘭若寺中妖鬼橫行,我此處帶兵圍剿,正是要為百姓除了此害。”
蕭雲衢眸色轉深,似笑非笑地捋了捋胡須:“侄兒你從山上下來,可曾受傷?”
甯采臣手中茶盞微微一頓,盞中映出他瞬間繃緊的下颌線。從容笑答:“的确遇見一蜘蛛女妖,幸賴恩師所贈經書,這才無礙。”
二人心照不宣地略過了營外那場沖突。
太守安慰甯采臣道:“賢侄受驚了,此次本官特地請來法華寺的慧明大師”
他手指向帳外一點,說道:“不如現在就去給賢侄看看,可别被妖物下了什麼暗手。”
甯采臣坦然收之,兩人同向帳外走去。
而帳篷内,那畫着松柏的屏風後方,蕭定景靜坐在梨花木所做的輪椅中,靜默聽着兩人走遠,臉色毫無波動。
雙眼黑黝黝的毫無光亮,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風上的松柏樹。
“你說這古松樹下,是否少了一個人?”
蕭定景在看着屏風上的畫許久之後,突然低聲說到。
一旁伺候的仆從,卻被吓得連忙跪下來,顫顫巍巍地說到:“奴...才...,不......不知道.....”
蕭定景并未理會地上跪着的人,隻入魔般癡迷地描摹着屏風上的松柏,癡癡說到:“我與雪回初遇,就是古松下,他一襲白衣,比新雪還幹淨三分。”
刺啦一聲!
突然,蕭定景五指暴起青筋,竟硬生生抓破屏風上的繡布,那松柏被他緊緊握在手心,絲線勒出血珠,他卻恍若未覺。
“缺了的......”少年盯着掌心血淋淋的繡片,忽然神經質地笑起來,“總要補全才是。”
随後眼神示意,身後影衛将他推出此地。
匍匐在地的小厮,聽見輪椅聲遠去,才長松一口氣,攤倒在地。
他心裡想着,自從少爺蘭若寺遇險之後,不僅因傷無法獨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