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時衣袂掃過水面,将兩張字條并排放入燈中,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燈盞推向河心。
波光粼粼間,他含笑轉身欲語,卻見身側空餘月色流淌,不見伊人。
甯采臣唇畔笑意,還未散去,便已凝結,眼底的光寸寸冷了下去。
整條長街燈火長明,因聽聞今夜樓坊下會放煙火,衆人皆翹首湧去。
聶雪回獨自逆着人潮而行,霜白的衣擺在簪花着錦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聶雪回看向周圍人群,每個行人臉上都帶着幸福笑意。
街道中央,綴滿鮮花的木質花車緩緩前行,車上花神裝扮的少女們皓腕輕揚,将各色花瓣抛向空中。
花瓣落在青石闆上,鋪就一片香雪海,踏在其上可謂是足踏香風。
聶雪回回首看向自己行過之處,滿地落英完好如初,并未任何痕迹,顯示這自己非人的身份。
夜風忽起,卷着紛揚的花瓣掠過他的鬓邊,幾縷青絲被吹散在風中飄舞,聶雪回心緒更亂。
他方才看甯采臣,提下姓名時,腦中畫面流轉,竟是終于迷霧散開,想起原本故事中,結束蘭若寺命運的書生,竟然就是他。
聶雪回忽然意識到,自己等待百年的解脫近在咫尺。
這本該令他如此歡喜的時刻,卻因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前世模糊,忘卻今生。
隻有那份刻骨銘心等待,始終灼燒着他的心魂。
他甚至開始懷疑,甯采臣不過一介書生,他能做到劇情中那樣,殺死樹妖嗎?
自己這個早已偏離命數的變數,真的能掙脫這百年的枷鎖嗎?
百年夙願即将得償,聶雪回卻怔立在長街中央,心中百般融合在一起,最後剩下的竟然是迷茫。
這具狐妖的軀殼内,裝着個早該散去的魂魄。百年前的親朋俱成黃土,再無歸處。
在這情緒迷霧中,聶雪回迷茫前行,不覺間竟踏入一處寂寥之地。四周人聲燈火之地,唯有一彎青石拱橋,立在明月之下。
聶雪回踏上拱橋,倚坐在石欄上,水面如鏡,映出的模樣卻不似人族。
一對雪白的狐耳自青絲間豎起,尾尖泛着銀光的狐尾垂落橋外,眼尾赤紅妖紋昳麗。
聶雪回凝視着水中妖相,眼睫顫了顫,忽然阖上雙目。雪白的狐尾掃過湖面,層層漣漪蕩開,将那抹倒影抹去。
然後聶雪回将手伸向發間昙花,将那金蝶握住,眸中青光一閃,金蝶便被捏碎在掌心。
無數金粉自指縫間漏出,非但沒有墜落,反而逆着夜風飄然而上,凝成一座金橋連向天邊。
待他再度睜眼時,一道灰色身影自橋上落到身邊,正是燕绛。
聶雪回目光一寸寸掠過燕绛身軀,如同剛才端詳甯采臣時一樣,打量着燕绛。想着他應該就是劇情中,那個斬妖除魔的道士。
燕绛隻覺得那淺淡目光移動間,所過之處皆泛起難耐灼熱。他下意識繃緊肩背,灰色布衣下肌肉輪廓分明,卻偏生不敢稍動,怕那視線移走。
聶雪回目光凝聚在燕绛腰側,卻是一愣,雪白狐耳微顫,歪了歪頭問道:“燕绛,你有寶劍嗎?”
原著中說的道士,身配劍袋,内藏一神劍,劍身短小,隐有微光,遇敵鳴躍出鞘,甚至後來甯采臣,僅将劍袋懸挂即可退妖。
如今這道士,腰間隻有一個銅制酒壺,之前打鬥時,也隻見這道士,以指代劍。不僅有些擔心,這沒有神兵的低配版,打不過如今的樹妖。
燕绛被他懷疑的眼神一看,脊背倏地繃得更直,回道:“我當然有寶劍。”
他說着聲音漸漸低沉,似有些不堪回憶那些往事,“隻是當初被逐出山門之後,我自覺世道不公,便将神劍葬在湖底。”
“從此不持劍,不戴冠,不着正服。”
聶雪回的目光如清澗,深深望進燕绛眼底。他忽然傾身上前,指尖輕點在他心口,隔着布衣都能感受他劇烈的心跳,
“那如果我說,我需要你持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