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息”的阿秋無奈地跟了上去,呂雉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哪怕此時,這戚姬也敢指桑罵槐,看來劉季并未和他的寵姬透過底。
自打回了漢營,呂雉臉上多少挂了點肉,看起來柔和了些,但依舊清瘦。
她生得一副聰明相,單眼皮、高顴骨、鼻梁挺直,眉尾上揚,眼睛更是亮而有神,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味道。
想到待會可能看見的好戲,她忍不住笑了笑,脊背挺直,擡腳便跟了上去。
“冊封太子這麼大的事情,大王怎麼也瞞着我?”戚夫人自覺地坐在劉邦身旁,服侍他喝酒。
美人如玉。戚夫人一邊用纖纖素手倒酒,一邊柔聲細語地誇贊着自己的枕邊人。
但劉邦卻有些為難,他看得出來,戚夫人似乎是誤會了什麼。這可如何是好!他一歪頭,恰好對上呂雉看好戲的目光。
“咳咳……”劉邦清了清嗓子,“你平日對盈關愛有加,今日他被封為太子,以後定能與如意兄弟和睦。”
戚夫人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劉盈,劉盈害羞地看着她,一如既往地友善。而後她視線向右移動,恰好對上劉元含笑的眸子。
“阿翁所言甚是有理。日後,盈與如意既是兄弟、又為君臣,隻盼着如意身子快些好起來,也好為大王分憂,我這兩個弟弟能兄友弟恭、君臣相得,乃是大漢之福。”
劉元一邊說着客套話,一邊往戚夫人心裡紮,寥寥幾語就說得她搖搖欲墜。
兄、弟、和、睦。
君、臣、相、得?
戚夫人感覺自己的耳朵在轟鳴,血氣一陣又一陣上湧,險些昏過去。
她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怒氣,溫柔極了:“大王怎麼決定得這般倉促?可曾問過盈的意願?”
她可是記得劉盈來看襁褓中的如意,被她套過不少話去。
“何況,大王又不隻有盈一個兒子……”她終究是沒忍住,“分明如意才是最像大王的那個!”
“哎,戚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劉邦将人攬在懷裡,搖頭晃腦,“立太子自然要立嫡長,如意年紀還小,還是盈最為合适。”
“等如意長大,寡人定會給他封王。”劉邦拍了拍戚夫人的肩膀,畫了個大餅安撫一番,便同兄弟們開始吹牛、唱歌。
劉元險些笑出聲來:“這太子之位,原本也是要立長立嫡立賢,照理說,如意如此聰慧,便是年齡小了些,也該納入考慮。”
戚夫人眼睛亮起來了,聽聽這話說得,這簡直就是她的知己,一下子便說到了她的心坎裡。
奈何說話的人是劉元。
戚夫人狐疑又欣喜地望向她,看見她嘴唇翕動着,說出了最為誅心的話——
“但話又說回來……”劉元一句話又說回來,全場的人都齊刷刷看向她。
“如今天下未定,無論如何,咱們也該選個康健的太子,如意三番五次生病,哪次不是驚動漢王、又叫走所有的軍醫。如意身子骨這般差,如何能繼承大漢的基業?”
“是極,是極!”樊哙喝得有些上頭,竟當衆鼓起掌來,顯然是十分認同劉元的話。
“你……你你你你你,你敢咒我的兒!”戚夫人氣急了便開罵,“你壓根就不是為了大王考慮,你和你母親都在楚營做過階下囚,你還替楚軍做了連弩,你的弟弟怎麼配做太子!”
“放肆,這是你能說得話嗎?”劉邦聽見這話,當即一拍桌子,攔住了戚夫人。
“你先回照顧如意,也不怕着了風,”劉邦見劉元臉色不好,連忙招手,給了個台階,想将戚夫人勸走。
這事兒也怪他,自打劉元從楚營逃出來以後,項羽便派人給他送了信,意思很明确,便是挑撥離間。
信裡事無巨細地寫了鐵匠之女“劉大丫”對他的辱罵、不屑、抨擊,重點寫了此女是何等的不忠誠。她先将馬蹄鐵獻給項羽,而後又做出連弩,如今卻又從楚營逃走。
核心思想就一句話——這劉大丫背信棄義、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心高陰險,實在是一棵不折不扣的牆頭草。還請漢王慎重,免得被反咬一口!
“别急着走呀,戚夫人既然好奇,阿翁将信拿出來念念吧,也好叫諸位叔叔伯伯看看,我劉元是怎麼樣的人。”劉元鎮定自若,她料定這信是範增寫得。
……劉邦表示自己念不出口,信裡一大部分都是劉元如何踩一捧一,什麼劉季是地上的溝渠,什麼項王是天上的明月,他都沒眼看。
也不知道這丫頭随了誰,竟是如此……如此不拘小節之人呐!劉邦想着想着就笑了。
他心裡其實舒坦極了,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得意。
那滋味就如同舊時他偷了寡婦家的雞,又像是他帶着一群兄弟,端着一碗夏天剛吊上來的井水——舒爽!
想我劉季,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劉邦念不出口,但盧绾、樊哙倒是積極得很,從劉邦手裡将這信拽了出來。
他們靠在一起,盧绾清了清嗓子:“劉季不過是地上的……”
看見那些對于劉邦的極盡诋毀之言,他也終究是沒念出口。
于是,這帛書就這樣在衆人手裡過了一圈。
張良見此,忍俊不禁地想起來了與劉元初見的那個夜晚:“大王後繼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