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眼神落在劉元身後的劍上,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劉元正興奮着,卻在不經意間,被這笑晃了神。
這抹笑,讓她想起清晨河邊草尖上滾落的水珠,帶着幾分青草香。想到這,她忍不住湊上前,吸了吸鼻子,果然是帶着幾分草木的香氣。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撞上了韓信古怪的目光。
劉元臉不紅、心不跳,她松開手,後撤幾步,捏住了鼻子,刻意地污蔑道:“老師,你多久沒沐浴了?”
???
剛剛洗完澡的韓信瞪了她一眼,自顧自去看兵書了。
劉元滿心喜悅,她明白劉邦的意圖,但依然感念他,這正是信任的表現。
有了這一層關系,劉元更有信心保住韓信的命,而呂雉也不會再受戚夫人的氣。
劉元四處溜達着,想分享着自己的快樂,她先去尋了阿醜。
“阿醜,我當将軍了,你飛黃騰達的日子到了,”劉元拉着阿醜的手,“阿醜,你想過換個名字嗎?”
“将軍何出此言?”阿醜十分上道,此刻已經稱呼劉元為将軍了,她失笑着解釋,“我叫阿醜,其實是因為我在醜時出生的。”
“我喜歡這個名字。這是我阿翁還有阿母起得。”阿醜圓圓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也不知他們過得怎麼樣了。”
“等安定一陣子,我幫你去尋他們,給他們送些吃食衣裳。”劉元神情嚴肅了些,認真地承諾着。
其實她更想所有人都能吃飽穿暖,但她清楚,眼前的自己,還做不到。
“那就多謝小将軍了。”阿醜吸了吸鼻子,難得開起來了玩笑。
“将軍就将軍,如何是小将軍?”劉元扭過頭,冷哼一聲,便去尋呂雉了。
她像一隻剛采了蜂蜜的蜜蜂,匆匆地飛到這邊,又飛去那邊,似乎沒有什麼能減少她此刻的歡樂。
“阿母,我是将軍了……”劉元一邊捉弄劉盈,一邊同呂雉吹了好半天牛,“我好高興呀。”
呂雉的表情卻嚴肅了起來,她的笑容瞬間消失:“你将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劉元見她嚴肅,便一五一十又說了遍,這次老老實實地說,把自己吹牛的部分省去了。
“你是說,這将軍是你阿翁主動提的?”呂雉剁菜的動作稍停,“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他提及此事,對嗎?”
劉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劉元暗道不好,緊忙解釋道:“這都是女兒自己所求,我都明白,我願意的。”
可呂雉哪裡聽得進去,她如同被激怒的母獅子,一把将菜刀甩到木頭墩子上,站起來便想去尋劉邦。
劉元被她這一番吓住了,沖上去抱着呂雉的腿就不撒手,還瘋狂用眼神,示意劉盈同她一起。
“你們起開,我要去尋劉季問個清楚!”呂雉沉着臉,聲音也是冷冷地,看似平靜卻又讓人不寒而栗,“我必須問個清楚。”
“阿母,這不是好事嗎?”劉元哀求地看着眼前瘦削的婦人,“若是我手中有兵,你就不會在楚營受苦,我和盈也不會被丢下車去。”
“我還納悶老賊為何讓盈做了太子,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如果這太子之位要用我的親女兒去換,我甯可他不當這個太子!”呂雉壓抑的情緒終于尋到了出口,休眠許久的火山終于是裂開了一道縫隙,開始噴發,“你不許去做這個将軍!”
“那若是阿弟去做将軍,你還會阻止嗎?”劉元也生氣了,她松開抱住呂雉的手,坐在地上仰頭诘問道,“為什麼我不可以?”
高挑婦人的發髻散亂,嘴唇翕動着,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呂雉想起劉元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想起她滿身的傷疤,想起她高燒不退時的模樣,想起自己在楚營遭受的一切,以及女兒可能經受的一切。
她每每想起,都是痛徹心扉,哪怕劉元隻是戲谑地笑笑,或者是吹牛時帶出幾句,可她已經窺見了自己女兒所遭受的磨難。
為人母,她心如何能不痛?
“他如何能與你比?”呂雉看着倔強的劉元,最終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是【他如何能與你比】,而不是【你如何能與他比】。
十個指頭有長短,呂雉也不可避免地有偏向——一個怯懦優柔、畏懼自己的兒子,一個勇敢智慧、舍身相救的女兒,她的心不可避免地偏向了後者。
她愛劉盈,但更愛劉元。
她希望劉盈能成為太子,這樣才能保住她們母子三人的地位,乃至性命。可若是這一切要犧牲劉元的安全,讓她的女兒去打仗,那她不願意。
但這一句話,劉元并沒有聽懂。
“阿弟年歲尚小、素來仁懦,他如何能掌兵?莫說是敵人的刀劍,單是讓他看見血,隻怕都要昏過去了。”
“那你呢?你素來是見到血會昏厥,你如何能做将軍?老賊隻惦念自己的兵權,渾然不顧自己的親骨肉。”
呂雉心細,早就發現了女兒似乎有輕微的恐血之症。也因此對她更為心疼。
“阿母,阿姊,不要吵了,盈害怕。”劉盈擡起滿是淚水的小臉,擋在了劉元身前,“阿母不要兇阿姊,盈會好好做太子的。”
劉盈聽不懂别的,但他聽明白了一點,自己好好做太子,阿姊便不會有危險。
呂雉回頭看了一眼,眼中有淚光閃過,但還是甩袖出了門,氣勢洶洶地尋劉邦去了。
糟了,阿母一定是誤解了,劉元忙追了出去——她忘了說,自己這将軍應該是不用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