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從雕花镂空窗戶照入,纖纖素手撩開羅帳,薛玉棠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臂彎盈滿垂落的烏發,因是剛醒,那張芙蓉面如桃花般粉撲撲的。
“什麼時辰了?”
薛玉棠托着有些昏沉的腦袋問道,剛睡醒的聲音慵懶軟綿。
素琴:“回姑娘,已經辰時六刻了。”
薛玉棠輕輕皺眉,原來如此晚了,她掀開被子,趿鞋起床,“梳洗吧。”
素琴伺候她穿衣,将有些寬的錦帛對疊,束纏豐盈。
薛玉棠深吸一口氣,按住胸口的錦帛,“勒緊些。”
還緊?素琴自認為已經可以了,再纏緊些,姑娘怕是勒得喘不過氣來,她下意識從身後看過去,錦帛裹住的地方渾圓了些,就是這兩處整日束纏,苦了姑娘。
素琴挽着錦帛兩端,稍微纏緊了些,“姑娘,這樣如何?”
薛玉棠胸口一緊,呼出濁氣,垂眸看了看,才滿意點頭,輕輕嗯聲。
穿好裙襦,薛玉棠去梳妝台前坐下,拿起篦子梳發。
梳妝時,素琴瞧着她眼底一圈鴉青,面上有幾分倦色,問道:“姑娘昨兒沒睡好?可是新換的床褥不舒服?”
薛玉棠搖搖頭,昨夜她揉按了大半個時辰,胸口的漲意得到纾解,但是也不知為何,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皎潔的月光灑入羅帳,她的耳畔一片寂靜,夜深時偶爾聽見屋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薛玉棠:“約莫是心疾發作後引起的失眠,今夜準備些安神助眠的香。”
素琴應聲幹脆,“奴婢等下就去置辦。”
昨夜沒有歇息好,鏡子裡的容顔明顯憔悴,薛玉棠多用了些脂粉,才将眼底的一圈鴉青蓋住。
餘光瞧見鏡中的美人榻一角,她微微一頓。
梳妝完畢後,薛玉棠起身來到美人榻,目光在榻上掃視一番,皺了皺眉。
她記得昨夜好像是将濡濕的絲帕放在此處,怎麼今早就尋不到了?
素琴心細,察覺不對勁,問道:“姑娘在尋什麼?”
“今早你們進屋收拾時,可有看見榻上我那張月牙色梅花絲帕?”
素琴搖了搖頭,“姑娘是不是放在别處了,因為昨兒太晚,所以才不記得了。”
薛玉棠沉眸,昨兒揉按以後,絲帕着實太濕了,一擰便滴答滴水,她都想扔掉了。
莫不是真給扔了?
她偶爾犯迷糊,難免忘記做過的事情。
薛玉棠纖指揉揉額角,“大抵是這樣。”
她擡眼望向窗外,看了眼日頭,吩咐道:“時辰不早了,準備準備馬車,去一趟宣義坊。”
薛玉棠離家前,生病的母親不放心她獨去京城,拉着她的手,絮絮良久。
“娘這孱弱的身子骨禁不起長途折騰,此番你去京城,替娘到一個地方看看,算是圓了娘的一樁心願。聽說宣義坊有一棵兩百年的紅豆樹,求姻緣十分靈驗,故而每月初一都有很多人在樹下祈求姻緣。”
母親歎惋,眼眸逐漸黯淡失色,“也不知如今是何光景,那棵樹是否還在,周圍熱不熱鬧?”
薛玉棠從記事起,母親就從未提過京城,她似乎很讨厭繁華的京城。
還有那個人,他……很讨厭京城。
一想起那個人,薛玉棠的身子便克制不住發抖,滿眼皆是恐懼。
“姑娘?”
一旁的素琴察覺不對勁,扶住她輕顫的手,擔心問道:“您怎麼了?”
将情緒從回憶中抽離,薛玉棠臉色煞白,搖頭說沒事,往屋外走去,一瘦高的丫鬟邁過門檻,步步入屋,腰間别的匕首泛着寒芒。
“姑娘這是要去哪?”
紫陌面無表情詢問,步步逼近讓人莫名生寒,好心勸道:“姑娘昨兒剛犯病,今日還是在府中休養生息吧。”
薛玉棠避開這淩厲的眼神,纖指捏緊絲絹,強作鎮定道:“今日初一,正是宣義坊熱鬧的日子,母親挂念着那棵百年紅豆樹,我要替她去看看。而且……而且倘若是阿兄在,阿兄勢必也會去宣義坊瞧瞧的。”
裴淩,薛玉棠同母異父的兄長,益州牧的私人參軍。
當年薛父遇見喪夫的裴氏,裴氏獨自帶着四歲的兒子裴淩生活,後來薛父娶裴氏過門,這才有了兩人的女兒薛玉棠。
父親去世後,薛家便由長兄裴淩做主了,薛玉棠此番來京,裴淩特地派了武婢紫陌護送照顧。
薛玉棠将裴淩搬出來後,紫陌稍作遲疑,果真有了退讓,淺笑賠罪道:“姑娘是知道的,主子待姑娘親厚,兄妹情深,您這病一日沒痊,主子便挂心一日。街上魚龍混雜,人多不安全,奴婢且陪您去。”
說着便過來扶她往屋外走,一雙手力度不大,可薛玉棠還是内心一顫,沒忍住撫下她的手,吩咐道:“外面好像會起風,你回去拿件披風。”
“是,姑娘。”
紫陌臉上的笑容很淺,冷冰冰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素琴回頭狠狠剜了眼紫陌的背影,但又奈何不了她,老爺去世,大公子當家做主,雖沒苛待姑娘,但樁樁件件事情,都是将姑娘往火坑裡推。
姑娘好不容易借着治病逃離家門,大公子還派了心腹跟着。
*
今日初一,街上車水馬龍,馬車還沒駛進宣義坊,便已聽見熱鬧的喧嚣聲。
薛玉棠從馬車下來,戴了幂籬,薄絹垂膝,勾勒出纖薄窈窕的身姿,绮羅長裙裙擺微微擺動,一步一漾,似風中搖曳盛開的蓮花。
薛玉棠停下步子,擡手撩開幂籬薄絹,朦胧的視線變得清晰,隻見姑娘們三五成群,結伴來到紅豆樹下,也有少年郎君在樹邊徘徊。
紅豆樹樹冠宛如傘蓋,枝幹綴滿紅色祈福牌,紅綢飄飄,鮮豔的紅藏在綠葉中,好似給這棵百年古樹注入鮮活的血液。
樹後面有位翩翩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仰頭看着樹上的祈福牌,像是想起了往事,身上帶着落寞感。
中年男子轉而看見薛玉棠,詫異愣神,不可思議地朝她走來,可走了幾步,又忽然頓足,神色有幾分怪異,搖着頭,喃喃自語離開,他随行的仆人緊跟身後。
好生奇怪。
薛玉棠初來乍到,對繁華的京城十分陌生,更别提這從沒有見過的男子了,不知他為何走近又離開。
北方吹來,樹葉沙沙作響,垂挂的紅綢飄揚,幂籬薄絹裹着瘦弱的身影,好似風輕輕一吹就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