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周三,早上八點。
池郁是被屋外的轟隆作響的貨車行駛聲吵醒的。
“誰把貨車開進小區裡了?”
池郁嘀咕着,慢吞吞地爬起床。
他今早九點要去面包店上班,這個時候不被吵醒,五分鐘後也會被自己定的鬧鈴吵醒,因此倒是沒有多生氣,隻是疑惑。
他住的小區是标準的老破小,道路極其狹窄,經常出現兩輛小汽車相向而行,因為道路太窄被堵住的事情,貨車就更不用說了,往那一占道,連自行車都過不去。
打開手機關掉鬧鐘,主頁面上跳出來了好幾條微信未讀消息。
池郁拿着手機,一邊刷牙一邊看消息。
第一條是來自安顔顔的。
【安顔顔:哥哥,今早我在你家小區門口看見了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看!超酷!你之前有在你們小區見過嗎?[圖片]】
池郁點開圖片,這明顯是安顔顔抓拍的,嶄新發亮的黑色邁巴赫停在小區破舊的保安亭前,畫風完全格格不入。
池郁看着圖上兩個“M”的車标和車上的京A牌照咋舌。
【池郁:沒見過,可能是哪家年輕人回來看老人?】
老小區老年人多,三天兩頭就是一場白事,小區門口的喪葬店都連着開了三家。
雖然現在還沒放暑假,但剛高考完,有年輕人回來陪老人也正常。
安顔顔很快回複過來。
【安顔顔:哥哥你醒啦!媽媽已經帶我從醫院回來了,你記得今天九點要來店裡哦。】
池郁擦了把臉,回複過去。
【池郁:我已經起了,一會騎電瓶車去,八點半就到。】
在他洗漱的時候,門外車輛行駛的聲音也停了,反而不斷傳來重物落地和人行走的聲音。
池郁沒多想,隻以為是有人搬家。
他回完安顔顔後直接忽視掉了微信上另一個人發來的消息,匆匆吃了口吐司,找了件短袖拿上電瓶車鑰匙就準備出門。
一直到踏出家門,灼熱的太陽撲來,看見家旁邊來來往往的搬家工人的時候,池郁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哪怕小區隔音再差,也還沒有差到讓他在家裡聽遠處搬家的動靜都清清楚楚。
這分明是他家旁邊在搬家。
他家是帶院子的小獨棟,左右都是一樣的房子,院子挨在一起,中間是鐵欄杆隔開,透過鐵欄杆和尚未長開的葡萄藤,池郁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家旁邊空了三年的房子此時正來往進出着不少搬家工人。
隔壁的院子裡已經堆了不少東西,院中的土被翻了一遍,種上了池郁叫不出名字的花,還有一個助理模樣的人,一身西裝,梳着背頭,拿着名冊對應着,在炎炎烈日下出了一額頭的汗。
“施坦威鋼琴放二樓、畫架放在院子裡、搬花的那個動作輕點,裡面有玻璃瓶,不能摔……”
在助理不遠處,池郁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
安顔顔拍的那輛車的車主,居然是他的新鄰居。
池郁眨了眨眼睛,隻覺得有點魔幻。
現在都流行從京城退休之後來二線城市養老?
看樣子好像還是個很有錢的老藝術家,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今天下班回來要不要帶幾塊蛋糕去問候一下……好像有點寒酸。
池郁這麼想着,去院中推出了自己的小電瓶車,被自己窮笑了一下。
算了,别人有沒有錢、看不看的起他和他有什麼關系,他還是趕緊出門,總不能第一天打工就遲到。
池郁打開院子的鐵門,剛騎上電瓶車準備走,就陷入了沉默。
他的右邊,是鄰居的那輛黑色邁巴赫。
左邊路口,則是一輛白色的大貨車。
一邊電瓶車可以艱難地過去,但肯定會刮碰到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另一邊則被大貨車擋的嚴嚴實實,人擠出去都難,更别提他的電瓶車。
在八塊錢的打車費和開口請求之間猶豫了一秒,池郁停好電瓶車,走到鄰居家門口,隔着鐵門道:“不好意思,請問能挪一下車嗎?”
林理正焦頭爛額地替自家少爺布置房子,突然聽見一聲清亮的少年音,下意識地擡頭。
隔着鐵欄杆,他看見了外面的人。
黑色短發,皮膚很白,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一雙圓眼,青澀又乖巧,嫩的像是一節新筍。
在京城跟那幾個糟心玩意鬥了十多年,許久沒有見到這樣清爽幹淨、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單純的人,饒是林理也愣了一下。
“啊、好……我現在去找少爺,您稍等……”
“——不用找了,這小區的隔音,我在樓上就聽見了。”
懶洋洋的聲音傳來。
池郁循聲望去,隻見一人拿着車鑰匙從房子裡走出來。
和池郁想象中的“老藝術家”完全不一樣,這人很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眉眼銳利又冷淡,漫不經心的目光掃到他臉上的時候頓了一下,而後變成了饒有興味的觀察。
原本随意站在門口的池郁被看的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小孩?”對方走進了,隔着鐵門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我十八歲了。”池郁認真地回答。
對面的年輕哥哥從喉間滾出了一聲輕笑,不是嘲諷,隻像是單純的被他的話逗笑了,一邊開鐵門一邊道:“抱歉,停車的時候沒注意,你要去哪?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池郁搖了搖頭,“我騎電瓶車走。”
對方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了他身後停着的那輛電瓶車,最後目光又回到了池郁的臉上。
他“哦”了一聲,随手把鑰匙丢給身旁西裝革履的助理:“你去挪車。”
林理手忙腳亂地接過鑰匙,看了看明顯對十八歲男高極有興趣的少爺,欲言又止了一下,給池郁了個“快走”的眼神,而後去開車。
隔壁鄰居的鐵門被打開了。
池郁沒懂那個精英打扮的助理怎麼突然眼睛抽筋了,但他本就沒準備多留,見有人去挪車,就準備回去騎上自己的電瓶車。
他看向那助理口中的“少爺”,對方不知為何一直站在門口沒動,池郁在對上他的目光後莫名覺得臉頰有些燙,忍不住低下了頭。
“謝謝,那我就先走了。”
好帥的哥哥。
但為什麼眼神這麼奇怪?
池郁來不及細想,現在已經八點二十了,再不快點他就要遲到了。
江憫看着被自己看着就默默紅了臉的小孩,又忍不住想笑,但他怕自己再笑出聲被對方誤會,在池郁準備擡腳之前叫住了他:“稍等一下。”
池郁于是乖乖停住了腳步,疑惑地看着江憫。
江憫本是想着送池郁一點見面禮的,但一掏口袋隻有卡,他的指尖摩挲過卡包,覺得未免有點太侮辱人了。
拳打養父、腳踢弟弟的江憫難得尊重人了一回,随手拿起一旁的園藝剪刀,幾下就把剛種下的翡翠蘭給剪下來一大片。
白色的蘭花掩在綠葉間,江憫伸手遞給池郁,薄唇勾起淺淡的笑意:“見面禮,我是江憫,以後可以經常來找我玩。”
池郁不知所措地接過一大束花。
原本隻是有一點紅的臉頰突然紅透了,池郁看着突然湊近了的江憫,心跳如擂鼓一般,隻覺得指尖都有些發麻。
……離近了才發現,江憫是真的好帥。
是随性又漫不經心的帥,帶着些貴氣,其實江憫的眉眼很兇,看上去很不好惹,但偏偏對他說話的時候是帶着笑意的,尾音上揚,像是故意收斂起了尖刺,有種别樣的溫柔。
“謝、謝謝……”池郁結巴了一下,“我叫池郁,池塘的池,郁郁蔥蔥的郁。”
他說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偷偷看了江憫一眼,又在目光觸及到對方脖頸下露出的鎖骨得時候更不自在了。
江憫很溫柔沒錯,但他就是感覺……有點奇怪。
難道是他太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