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過,她希望賀乘舟能好好的。
可是上一次見面,他淪為階下囚,渾身是血地靠坐在京兆府衙的牢牆邊,眼神灰寂得毫無光亮。
她以為下一次見面,誰都能釋懷。
她還會再見到賀乘舟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模樣。
淺衣白衫,側眸望來,一如當年。
可是,眼下,傷口沾着黏土,粗砺的石子附着,深可見骨的傷痕流出肮髒濃稠的鮮血,他渾身上下連一塊好肉都沒有。
蘇绾缡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了出來。
眼下,所有人都忙着問罪他為何會出現在密林内。
他用生命去營救聖上,卻被所有人懷疑是居心不軌!
猝不及防,蘇成的那一番話又浮現在她耳邊。
“你以為大理寺為何要羁押他,這是聖上要除掉他,貪污受賄不是死罪,但是斬草除根,齊王舊部一個都不能留,甯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所以,今日借此機會,聖上還是會除掉賀乘舟嗎?
無論賀乘舟為何會出現,是居心謀劃,還是意料之外,聖上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蘇绾缡心猛得跳了一拍,驟然擡眼望向了那個位居上座的男人。
賀乘舟不能出事!
“賀乘舟,朕再問你一邊,今夜之事,可是你有意為之?”
因着程伯侯這樣一鬧,風玄似乎已經耗盡所有的耐心。再開口時,嗓音也沉得厲害。
賀乘舟擡起沉重的眼皮,額頭上一滴鮮血适時順着眼睫滑落,“啪嗒”一聲砸在地上,“聖上若有證據,可直接處死微臣。”
“放肆!”
風玄重重拍響幾案,緊繃着下颌凝視。
賀乘舟猶如一個木偶人,半點反應也沒有。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風玄的震怒,依舊一副視之生死于度外的模樣。
場面沉硬得可怕,空氣中像是有一條火線,亟待點燃。
一旦火勢蔓延,今夜,将是伏屍百萬……
所有人噤若寒蟬,埋着腦袋,就連呼吸都刻意壓了下去。
程岩安瞥眼瞧着賀乘舟,心裡暗罵,這死倔驢子,這個時候倒顯示出他的文人氣節來了。
敢跟聖上叫闆!
賀乘舟死了不要緊,大不了他再換顆棋子,不過就是多費些功夫罷了。
可是今夜若是聖上執意要尋找證據,查到那老虎身上的銀針,牽連出他來,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蘇绾缡揪着手帕,隻差沒有将那帕子扯爛。貝齒緊緊壓着下唇,就連出了血都沒有發覺。
蕭執聿冷眼瞧着身側女子煞白的臉,眼睑微擡,斜睨向了台中那個跪在地上的男子,眼裡萌生出殺意。
後背上的傷口猛烈作痛,鮮血洇出外衫,順着袖口緩緩流淌,嘀嗒滴落在地上。
她渾然不見,滿心滿眼全然隻有那一個廢物!
眼見蘇绾缡猛地上前要沖到賀乘舟身前,蕭執聿擡手驟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猛得一拽強硬地按進了自己懷裡。
他低頭,湊到蘇绾缡的耳邊,低沉的嗓音似裹挾着萬裡寒冰,落下的瞬間砸得人脊背發涼。
字節從他喉間滾出,壓得人心直直下墜。明明是如此親密無間的距離,他用着幾乎隻有彼此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可每一個音符卻都像是催人性命的惡鬼,“你要是敢去,他就得死。”
蘇绾缡心口滞了一瞬,全身猶如被潑了一盆雪水一般,直直從她頭頂淋下,叫她熄了所有的情緒。
整個人像是落入冰湖之中,僵硬發麻到連呼吸都是痛的。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所認識的蕭執聿。
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她任由手中的絲絹滑落,僵硬到全身都不能動彈。
眼前的蕭執聿叫她陌生,她絲毫不懷疑,她若是此刻不管不顧地沖上台,即便聖上饒過賀乘舟,蕭執聿也不會放過他。
他真的會殺了他!
意識到這樣的想法,蘇绾缡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鼻尖突然湧進來一道濃烈的血腥味,蘇绾缡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隻覺得想要嘔吐,生生從胃裡面逼出來的惡心。
蕭執聿輕擡眼皮,從她耳邊緩緩移開,他對上蘇绾缡那雙恐懼,警惕,甚至有些憎惡的雙眸時毫不意外。
他微扯了扯嘴角,眼底是化不開的寒冰。一雙漆眸難辨情緒,猶如午夜的大海漫無邊際,窺不見底,落入其中,溺死方休……
他早猜到了不是嗎?
隻要自己露出一點點本性,她就會後退。
她不會喜歡他這樣的……
心口像是插上了一把尖刀,刺不透也拔不出。
他忍不住會露出自己本來的面目,尤其是當他見着她為别的男人擔驚受怕時,他就更加難以忍受釋放自己渾身的戾氣。
他無法裝模作樣一輩子,可明知道她不會愛這樣的他,他也做不到放手,叫她與别的人雙宿雙飛!
蕭執聿大手從攬住她的後背緩緩上移,從她纖長的脖頸遊移,滾燙指尖撩起一陣顫栗。
他伸手,緩緩抹掉了她下唇處的血漬,滿眼愛惜。
繼而扣住她的後腦直直壓進了自己懷裡。
他不要看她那雙眼睛,充滿了不可置信,驚吓,後怕,噙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