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演完今天的最後一首曲目,德沃夏克的第九交響曲,演出前的走台終于結束了。
梁亦芝的神經和琴弦一樣,繃的緊緊的,又被琴弓來回反複地挂拉,已經頭昏腦漲,此刻終于得到喘息的機會。
坐了兩個多小時,回到休息室,她歪着頭,捶了捶因為長時間低頭而發酸的肩頸。
吳悠在一邊捶着腰,兩個人像剛從康複中心出來的。
吳悠弓着背:“看來我的音樂生涯要因為我的腰間盤突出畫上句号了。”
梁亦芝說:“挺好,看來咱們離開樂團以後還能在理療中心見面。”
說完之後兩人都笑了。
樂團的首席施若誠經過,看見她們關心道:“還好嗎?”
吳悠挺直腰背:“沒事施哥,老毛病。”
施若誠點點頭。過了會兒,他拿了個電熱水袋過來,遞給吳悠說:“可以先敷一下。”
吳悠驚喜:“這麼貼心施哥?那我就借用一會兒,等下演出前還你。”
施若誠搖搖頭:“沒事,你用着吧。熱水袋敷着也隻能稍微緩解一會兒。”
“謝啦,已經解我們燃眉之急了。”
施若誠看了她兩眼,想了會兒還是開口:“我看你似乎有點脊柱側彎?”
吳悠一愣:“啊?是,很早之前就這樣了。”
“去醫院看過了?”
“對。”吳悠誠實回答,“不過醫生說也沒法根治,隻能做運動緩解一下。”
施若誠道:“我認識一家中醫,正骨按摩的技術很好,或許能幫你矯正。脊柱側彎不是小毛病,一定要重視。回頭我微信上發給你。”
梁亦芝在一旁,托腮看着二人,察覺出一些微妙的東西。
施若誠剛來樂團不久,她們跟他還不太熟,僅有工作上的交流。吳悠對此受寵若驚,笑得尴尬:“這怎麼好意思?”
“沒事的。”施若誠滿臉正直,又對一邊的梁亦芝說,“你也是,小心得肩周炎,最好一起去看看,小病拖久了會成頑疾。”
梁亦芝笑了聲,應道:“好,謝謝施哥。”
等施若誠走遠後,兩個人的頭又湊到一塊。
梁亦芝說:“施哥真貼心。是吧?”
“你别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吳悠道,“我渾身難受。”
梁亦芝笑着拍她肩膀,“你看施哥人多好,還知道愛屋及烏,怕我看出來了,還着補一句。”
不用梁亦芝說,吳悠也感覺到了施若誠對自己的特殊照顧。
從他進入樂團之後,就經常和吳悠搭話。不過施若誠為人沉穩,話并不多,每次都是有事論事,不會和她閑聊八卦,浪費彼此的時間,因此吳悠也并不是那麼排斥他。
梁亦芝問:“你不是想找對象嗎?怎麼不考慮考慮施哥?”
“我對施哥不來電啊。”吳悠撓撓臉,“而且你知道的,我和這種領導型人格天生就八字相沖,什麼指揮什麼首席,不行不行不行……”
施若誠是作為樂團的小提琴首席被招進來的,扮演着僅次于指揮的統領人角色,指導大家排練,承擔了協調工作。
吳悠從小就怕老師,長大了怕指揮。現在出現了一個介于老師和指揮之間的人物,還對自己有好感,她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也沒把兩人的關系往那方面想過。
吳悠衡量着其中的利害:“而且我們都是一個單位的,不管談戀愛還是分手,之後會很尴尬啊。”
梁亦芝理解她的心情:“那你現在有合适的應付你爸媽催婚的人選了嗎?”
“沒呢。”吳悠歎氣,“上次我朋友給我介紹的也不行,話太密了。你說我一直找不到,難道真的是我要求太高了?”
“你都有什麼要求?”
“就……身體健康,不過我喜歡壯一點的;外貌端正,最好是帥一點;話不要太多,但情商不能低;最好還能愛幹活,幫我包攬家務。”
“對了,最最最重要的一點。”吳悠滔滔不絕,“不能太窮。”
梁亦芝抿唇,摸着下巴沉思:“我好像知道你單身的原因了。”
吳悠洩氣,肩膀都跟着塌了下來。
晚上七點半,演出正式開始。
這次音樂會的指揮是來自奧地利的著名指揮家,在他的發令調度下,一首首樂曲奏響,一個半小時很快就轉瞬即逝。
演出結束時,觀衆掌聲雷動,遲遲不歇。指揮家鞠躬退幕後,又再次返場。
整場音樂會徹底結束後,演奏員們才下了台,回到幕後。
梁亦芝收拾自己的東西,換好衣服,發現顧寅言剛給她發了消息,說在外面等她。
梁亦芝不敢怠慢,加快收拾。
吳悠也收整好,拎着琴盒來到她身邊,問:“我跟你一塊兒出去呗?我看施哥在那徘徊,眼睛一直瞟我,我怕他說要送我回家。”
梁亦芝笑她,之前還說自己沒出息,這會兒反倒也當起縮頭烏龜了。她問:“你今天沒開車?”
“沒有,我今天中午從附近過來的。”
“那你就直接拒絕他呢?”
“我不敢啊。”吳悠一跺腳,“你看施哥那張臉,他平時對我也挺好的,我是真狠不下心來。”
梁亦芝側過身,往吳悠身後一探頭,恰好跟施若誠的目光對上,盡管他立馬就把眼睛移開了。
施若誠長相溫潤,一副老實人的樣子,說話語氣也闆正,一身正氣,确實讓人不忍心對他說什麼重話。
梁亦芝挎上她的手臂:“苦了施哥了。那你就說要跟我一起回家吧。”
來到音樂廳外。
門口人不多,梁亦芝一眼就捕捉到了遠處停着的黑色轎車。
車邊站着個清隽的身影。
秋風蕭瑟,吹得他衣袂翻飛,身子卻如同一座沉鐘,穩穩地立在那。
吳悠看着那個人影晃了神,問梁亦芝:“你說朋友在外面等你,是這個人?有點熟悉。”
“對,之前你見過的,顧寅言。”
走近了,那張臉迅速喚起了吳悠的記憶。畢竟這幅相貌,隻要見過一次的人,應該都很難忘記吧。
梁亦芝上前,想起吳悠說自己今天沒開車,她問顧寅言:“顧少爺,今天再帶一個人可以嗎?”
吳悠當即推辭:“不用不用,不麻煩你們。”
梁亦芝雙手合十,朝顧寅言搓了幾下:“順路帶一個吧!你看人家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去多危險。”
“真的沒事,而且咱們背了兩把琴呢,放不下的……”吳悠在後面拉了她幾下。欠梁亦芝的人情沒事,但是她不好意思欠顧寅言的人情。
顧寅言沒多說什麼,看了吳悠一眼道:“把琴放後面來吧。”
好在顧寅言的豪車足夠闊氣,後備箱很大,寬高深度都足夠,可以把兩把琴斜着平放進去。
他們三人站在車後方。合上後備箱,正欲上車時,旁邊有輛車打着燈從後方過來,顧寅言默不作聲地站到了外側。
吳悠被後方的亮光吸引,下意識想回頭,眼前猝不及防出現一道寬闊的人牆。
她的鼻尖就在對方風衣衣領的位置,快要碰上,她聞到一股淡到隻有這個距離才能嗅到的香味,吳悠的心髒狂跳了起來。
顧寅言沒什麼表情,隻是提醒她:“看路。”
“哦,好。”吳悠哆哆嗦嗦地轉回去。
她們倆一起上了車,梁亦芝陪着吳悠坐在後排。
顧寅言問:“地址?”
吳悠報了個小區的名字。
顧寅言發動車子,又從副駕駛拿了個護頸枕,遞到後面。
梁亦芝接過。
她後頸酸脹,正需要這個:“還得是你。”
她又從自己身側,抽出後座的抱枕,給吳悠說:“你也墊一下,會舒服一點的。”
“好。”
車子駛出音樂廳的大門,梁亦芝傾身,扒着駕駛座後背,問前面的顧寅言:“顧寅言,那個……你看到群裡消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