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瀛峰峰巅,積雪終年不化,凍結無數出鞘長劍的九九八十一根玄冰柱矗立成陣。
拜入玄衍道君門下後,孟沅在此沉心修煉已有半年。
由于對某些“欲練此功必先自宮”的刻闆設定印象太深,入境許久,她仍在耿耿于懷自己的無情道入門儀式。
“抽情絲?沒聽說過。”
“那剔情骨呢?”
“首先,”武昀洲眉頭越皺越深:“情骨是什麼?”
“呃,沒有就沒有吧,那到底怎麼才算修了無情道呀?”
“我說師妹啊,”武昀洲面色慘白,裹好羽衣又忍不住将禦寒炎石揣得更緊了些,“你又不是沒有師父的人,想知道什麼直接問道君不就成了?師兄隻是來給你送個傳音簡,不想順便把無情道啟蒙了。”
“……”
“行吧,”孟沅從武昀洲的去路上恹恹退開,“那師兄日後有空多來滄瀛峰坐坐。”
“會的會的。”
武昀洲凍僵的臉上堆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心說還來坐坐,我可是要命的人,今天把傳音簡送了,以後咱倆就語音見吧。
但凡看過修真史籍幻境的人,都無法忘記北冥魔潮中劍挑千軍的驚才絕豔——無情劍意冰封北原,劍氣回蕩至今,仍震懾着數萬陰魔羅畏縮魔域不敢見光。
滄瀛峰峰巅連空氣都凝着玄衍道君極重的威壓,武昀洲從落地起就不住地打寒顫,他腿肚子發軟,在風雪中虔誠地召出佩劍,從沒覺得能禦劍飛行是件如此幸福的事。
臨走前,餘光瞥見孟沅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及肩高的巨型重劍,對着三人合抱粗的玄冰柱摩拳擦掌。
“師妹這是要做什麼?”
“完成課業啊,”身姿單薄的師妹抗起重劍,耍了個虎虎生風的劍花,“師父讓我每日往玄冰柱上刻道劍痕。”
武昀洲沉默了。
回想掌門深恐絕世空靈根的楚師弟練功過速,前幾日親賜了堆成小山的天材地寶。
反觀雷靈根的孟師妹這邊——築基修士也未必能撼動分毫的千年玄冰,她尚在煉氣期就被要求刻印劍痕……果然是男怕拜錯山,女怕入錯行啊。
“那你努力吧。”他帶着些許心虛些許憐憫輕歎一聲,拍拍師妹瘦弱的肩膀,禦劍飛走了。
——孟沅被他最後那個複雜眼神搞得摸不着頭腦。
擺開架勢,她自足下起力彙至核心,咬緊牙關,旋身掄劍。
重刃破空如困龍長吟,铛的一聲楔過冰柱。
刹那間,空氣中激起肉眼難以捕捉的紫電——小束寒晶如碎玉傾瀉而下,在少女明眸中映出虹光流轉的冰塵。
*
将重劍收回乾坤袋,孟沅撫摸着玄冰柱上被冰塵掩蓋的數道細痕,對自身力量增長十分滿意。
要知道,她以林黛玉級别的體能素質入境,一年内鍛體到這個地步,有多麼不容易。
玄衍道君是絕無僅有的良師,更是嚴師,雖然從不言語苛責,但偶爾在孟沅功力不濟時看過來的眼神,已足夠讓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了。
可能無情道自帶buff,他天生就有一種難以接近的孤桀冷漠,平時從不與青雲門其餘三十五峰來往——這也是孟沅甯願揪住為内門事物奔走的武昀洲問問題,也不敢回雪宮主動叨擾他老人家的原因。
手腕上,淺淡沉香繞腕流淌,将呵氣成冰的寒意抵在她身體之外。
其實她也很想像電視劇裡那樣,用小太陽一般的溫暖融化師父堅冰一樣的心啊,但蒼天在上,如果沒有沉香手串這個護體法器,估計自己早都凍死了,渾身上下哪裡還有一絲餘溫感動别人?
七拐八繞走過玄冰陣的禁制,冰柱環抱間,一座洞府赫然出現在眼前。
雪宮正門由整塊北冥寒玉鑿成,她擡手推開門扉,熟悉的雪松氣息自内氤氲而出。
寬闊庭院中,不凍泉水泛着波瀾,泉心浮着數朵半透雪蓮,花瓣間遊曳的淺藍色靈氣彙入石縫,滲出雪霧。
孟沅并未停留,跨過玉橋,徑直穿過庭院,走到主殿門口,在外面磨磨蹭蹭,又是輕咳又是整理衣袍,好一會,終于擡步進去。
寒玉榻上,師父正在打坐冥思。
他半邊面容輪廓隐入窗棂陰影,晦暗不明,被光勾勒清楚的那側又顯出幾分冷淡疏離,整個人宛如冰上寒雪,孤高不可侵犯。
孟沅大着膽子細品了一會,不得不承認,雖然師父沒什麼人性,但容貌實在豐神俊朗,恍若天神。
寒玉榻上的人倏然睜眼,仿佛将整座滄瀛峰的冷意盡斂眼底。
猝不及防和他對上視線,她大腦掉線一般卡殼了兩秒。
“有話要說?”
“有!”
……果然人在心虛時會不由自主聲音洪亮。
躊躇片刻,她小聲問:
“師父,弟子拜入門下已近一年,仍然不知,究竟何為無情?”
這個哲學答案關乎她到底能不能擺脫為主角獻祭的命運。
如果和普遍認知一樣,小說裡無情道等于戀愛腦,那她現在就可以出門找個風水好的冰柱一頭撞死了……
“剛才在外面沒問清楚?”
嗯?孟沅瞪大眼睛。
他是說,自己剛才問武師兄的事?不是!他怎麼能偷聽别人講話呢?
“神識所在,并非有意窺探。”
夷淵起身走向孟沅。
“你不喜歡?”他長身玉立,停步在一臂之外,低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