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妃見顧矜如此識趣,心中暗喜,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終究還是要在自己手中栽個跟頭。
她轉身落座,眼角餘光瞥向那個瘦小太監,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那太監心領神會,故意放慢腳步,作勢要将冰盆端到顧矜面前。
誰知他剛邁出一步,腳下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滑膩感——那塊不起眼的浮冰正安靜地躺在他腳下。
太監心中一驚,本能地想要穩住身形,卻見自己的腳掌已不受控制地向外滑去。他慌亂地扭動着身子,手中的銅盆也跟着搖晃起來,冰塊在盆中叮咣作響。
"不,不好!"太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嘉妃的方向傾斜。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飛起的不是銅盆,而是自己的人頭。
青盆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刹那間,寒氣逼人的冰水夾雜着棱角鋒利的碎冰,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嘩啦——"
"啊——"
嘉妃的尖叫聲回蕩在殿内,她狼狽地從榻上跳起,帶倒了身旁的紫檀木扶手椅。
冰冷刺骨的水浸透了她最愛的芙蓉紅裙,華貴的绫羅綢緞在頃刻間緊貼着身子,狼狽不堪。
雲鬓散亂,珠钗歪斜,胭脂水粉被冰水沖刷,順着臉頰蜿蜒而下,在領口暈開一片暗紅。
"娘娘!"殿内頓時亂作一團。
宮女們驚慌失措地沖上前,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有人慌忙去取披風,有人手捧暖爐飛奔而來,還有人踉跄着去傳太醫。
那端盆的小太監"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雙膝與冰涼的地磚相撞,發出一聲悶響。
他渾身顫抖,額頭死死抵住地面,連連叩首,砸得"砰砰"作響。
"娘娘饒命!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啊!"他的聲音帶着哭腔,額頭已磕出血痕,卻顧不得疼痛,"奴才不知如何手腳不穩,連累娘娘受驚,死罪難逃!求娘娘開恩!"
嘉妃渾身打顫,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紫,貝齒咬得"咯咯"作響。她目眦欲裂地瞪着顧矜,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賤人,你使了什麼妖法!"嘉妃尖聲厲叫,"本宮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東西,竟敢在宮裡施展邪術!"
她指着顧矜的鼻子,手指都在發抖,"來人!謀害宮嫔,把這個賤人給本宮拖到慎刑司去!"
顧矜立即跪地叩首,眼中帶淚,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娘娘明鑒!嫔妾一直跪在此處,不知發生了什麼,嫔妾冤枉啊!”
嘉妃怒極攻心,幾步沖到顧矜面前,擡手就是兩記響亮的耳光。
"啪!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殿内回蕩,她的五指都在發麻。
"賤人!裝什麼可憐!"嘉妃咬牙切齒,纖長的手指如鷹爪般抓向顧矜的發髻,指甲都泛着狠厲的寒光。她的胸口劇烈起伏,面目因憤怒而扭曲,哪還有半分先前的得意。
"哎喲,這是怎麼了!"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張德安帶着幾個小太監走進來,隻見他故作驚訝地捂着嘴,皺紋密布的臉上寫滿誇張的詫異。
"張公公!"殿内侍奉的宮人們紛紛低頭行禮,聲音中不自覺帶着敬畏。
張德安——皇帝身邊的大總管,手握宮中實權,是那位九五至尊在後宮的耳目和延伸。
他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衆人起身,眼角餘光已将殿内局勢盡收眼底
嘉妃一見是張德安,手上的動作頓時僵在半空,她眼角抽搐了一下,強壓着怒氣将手緩緩放下。
身邊的脆鈴眼疾手快,忙不疊取來毛皮大氅,将渾身濕透的嘉妃裹住。
"張公公來得正好!"嘉妃咬着銀牙,聲音裡帶着顫抖,眼角還挂着未幹的淚痕,"這個賤人才入宮就如此冒犯本宮,還請公公轉告皇上,将她打發到冷宮去!"
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殿中央,先向嘉妃深深拜了一禮,然後直起身子,微微欠身,臉上挂着那種經年累月練就的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
"哎呦,娘娘這話說得,老奴可擔當不起。"
"老奴不過是個奴才,怎敢做各位主子的主啊。"
他目光如遊絲般在嘉妃和顧矜之間來回遊移,輕輕咳嗽一聲:"隻是皇上最是心疼娘娘,若知娘娘受了驚吓……"他故意拖長了音調,語氣中帶着幾分意味深長,"此間的事情老奴必得弄清緣由,一五一十轉告皇上才是。"
這話戳的嘉妃一愣,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自眼底閃過。
她心知肚明,今日之事若傳到皇帝耳中,絕非小事。别說這般争風吃醋之舉會惹得皇上不喜,就連背後的太後恐怕也會認為她行事魯莽,缺乏謀略。
她身份本就不比旁人,所謂恩寵更是虛妄,若連個棋子都做不好……
張德安老練的眼睛捕捉到了嘉妃神色的動搖,他适時地輕輕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過依老奴看啊,此事責任全在當差的太監們身上。"他環顧四周,聲音逐漸加重,"這麼冷的天,給娘娘送什麼冰水?成何體統!"
他刻意提高聲調,目光如炬掃過那些戰戰兢兢的下人:"回頭老奴必定親自去内務府說一聲,這些不懂規矩的奴才通通拖去慎刑司受罰!再給嘉妃娘娘這兒多調幾份上好的紅羅炭,讓娘娘的宮殿暖和些,可好?"
嘉妃的肩膀在這番話中微微放松,僵硬的面容也緩和了幾分,卻仍強撐着最後一絲自尊:"是啊,都是這些沒規矩的奴才!害本宮與令貴人之間平白生了嫌隙。"
"哎呀,還愣着做什麼?"張德安眼睛一轉,突然闆起臉來,對着周圍的宮人嚴厲喝道,"沒見娘娘身上濕着嗎?這般寒天受了涼,皇上知道了可是會擔憂的!若娘娘因此染病,你們這些人的腦袋還要不要了?還不速速扶娘娘回内殿更衣!"
宮女們忙不疊地上前,簇擁着嘉妃向内殿走去,嘉妃回頭,狠狠剜了顧矜一眼。
卻見顧矜仍是面不改色的行禮:“恭送嘉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