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顧矜悠悠轉醒,窗外已是一片明亮天光,昨夜的風雪早已停歇,天地間一片素白,映得屋内也透着幾分清冷。
含煙指使着幾個小婢女端着盥洗器皿魚貫而入,笑容明快:“娘娘醒啦!今日覺得可好些?陛下一早便去上朝了,特意吩咐不許吵到娘娘。”
顧矜微微一笑,聲音輕柔:“無礙,今日沒什麼不适,扶我起來吧。”
青槿聞聲上前,輕輕扶住她的手臂,動作小心翼翼。
她一邊伺候着,一邊低聲回禀:“今兒一早,和嘉公主與陶小主都來給娘娘請過安了。奴婢怕吵着娘娘歇息,便沒讓她們多留。”
顧矜聞言,眉梢微動,擡眼問道:“陶常在也來了?”
青槿點頭答道:“正是。陶小主說等娘娘醒了,她再來請安。”
顧矜沉默片刻,目光微垂,似乎在思索什麼。
半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唇邊帶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既如此,便請她過來吧,讓她陪我一起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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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時,顧矜因胎重壓胃,食欲不佳,隻用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盡管如此,小廚房仍依着太醫的囑咐,擺了滿滿一桌清淡滋補的菜肴。
她輕輕拿起絲帕,拭了拭嘴角,随即吩咐含煙:“這淮山枸杞鴿子湯不錯,陛下昨夜想必也沒睡好,你讓小廚房再炖一盅,下午送去乾清宮給陛下。”
含煙聞言,眼角一彎,與青槿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甜甜應聲:“是,娘娘。”
顧矜點了點頭,将絲帕放下,目光轉向坐在一旁的陶樂樂。這小妮子正低着頭,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顧矜微微一笑,語氣柔和如春風:“這紅糖糯米糕是特意為你做的,我記得你很喜歡,怎麼不吃?”
陶樂樂聞言,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手指絞着衣角,聲音怯怯的:“矜姐,你……你沒生我的氣嗎?”
顧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陶樂樂咬了咬唇,眼神裡透着深深的愧疚,聲音更低了些:“我……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隻是……當時真的很害怕……”
顧矜靜靜聽着,沒有立刻回應,而是低頭喚了一聲雪球球。那隻毛茸茸的小狗立刻撲到她腳邊,搖着尾巴讨好地看着她。她細心地撕了些牛肉喂給它,看雪球球開心的吃完。
過了片刻,她才淡淡開口:“我知道。”
陶樂樂愣住,怔怔地擡頭看着她:“你……你知道什麼?”
顧矜擡眸,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你還年輕,那日的事既匪夷所思,事關生死,我們不過萍水相逢,我的艱難,不該由你來承受。況且,我也不是什麼物件,不存在‘丢下’與否。”
她語氣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甚至帶着一絲淡漠的疏離。可正是這份平靜,讓陶樂樂心裡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瞬間紅了眼眶,淚水無聲地湧了出來。
顧矜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語氣裡帶着一絲調侃:“怎麼啦,還要哭鼻子讓我來安慰你嗎?”
陶樂樂抽了抽鼻子,眼淚卻越擦越多,聲音裡帶着一絲哽咽:“矜姐,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當我不存在……你應該生氣,應該罵我才對啊!矜姐,你不是一個人,也不該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朋友,信任我啊……”
顧矜聽着,笑意漸漸斂去,目光微微一沉。她揮了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間裡隻剩下她們兩人。
等四下安靜下來,她才開口:“樂樂,所以你現在是因為我沒有為失去你而感到難過,在怪我嗎?”
陶樂樂聽到這話,整個人怔住了,眼眶更是紅得厲害。她連忙搖頭,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矜姐,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隻是……”
她咬住唇,像是在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可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我隻是覺得……你總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裡,從來不說出來,也不依賴别人。就算是我……你也從來不真正信任。”
她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着顧矜,聲音裡帶着一絲哀求和不甘:“矜姐,我知道我很弱小,你很堅強,可是……你不需要一直這麼堅強啊。真的……不需要啊。”
顧矜沒有立刻回應,隻是靜靜地看着她,,随後輕輕笑了笑:“樂樂,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有些痛苦,說出來也沒有意義,它不會因為說出口就消失,反而會讓聽的人徒增煩惱。我不說,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替我難過。”
陶樂樂聽到這話,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哽咽着說:“可是矜姐,我甯願替你難過,也不想看着你一個人扛着!你總是這麼冷靜、這麼理智,可是……你也是人啊,你也會痛的,對不對?”
她的聲音逐漸拔高,像是要突破顧矜那層無懈可擊的防線。
“奶奶走了,我們可以一起悲傷,一起哭,一起為她祭奠。”
“那個破公司,我們可以一起生氣,一起罵它,再一起想辦法搞垮它。”
“我們是朋友啊,本來就應該風雨同舟的,對不對?!”
顧矜的目光微微一顫,像是被觸動了一瞬,但很快,她又恢複了那份淡然。她伸手替陶樂樂擦了擦眼淚,反而笑出了聲:“樂樂,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讓你來風雨同舟呢?”
她有點累了,不想再接受這個孩子幼稚的質問,也不想再和她分享那些她也并不相信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