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顧令聞眨了眨眼,好像想确定自己的所在。
映入意識的,隻有一片黑暗。四周死寂,仿佛整個宇宙都被靜音。
什麼都沒有。
絕對的虛無。
她想伸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意識與身體的聯系,斷了。
消亡的感覺如此緩慢,卻又無比清晰地蠶食着她最後的意識。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任何坐标可以依循,隻有這無盡的黑暗與虛無,将她吞噬。
在這樣徹底的無能為力中,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終于閃過了顧令聞的腦海。
這就結束了?
所有的掙紮、所有的堅持、所有的淚水與汗水都将化為烏有,不留一絲痕迹。
她拼命回想林銳最後投向她的那個複雜眼神,王亦可紅腫的眼眶與顫抖的嘴唇,以及自己在現實世界中每一次歡笑、每一滴眼淚、每一次刻骨銘心的疼痛,每一次不甘的咬牙與拼命的掙紮。
有眼淚嗎?
沒有,連眼淚都成了奢侈,什麼都沒有。
或許這就是最終的結局吧?
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麼世界重啟的機會,她永遠地離開了現實,也再也回不到那個遊戲世界中。
想到這裡,顧令聞心中反而湧起一絲詭異的解脫感。
也好。
再也不必耗盡每一分氣力隻為了苟延殘喘地活着了。
多麼可笑,她竟然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有機會獲得幸福。
就算沒有她,蕭臨川也能很好地經營那個世界吧。
說不定,沒有她反而更好。
她認命般閉上眼睛,盡管在這永恒的黑暗中,閉眼與睜眼早已毫無區别。她的意識在混沌中不斷稀釋,如同墨滴融入深海。
顧令聞的思緒如斷線的風筝在無邊的空寂中飄蕩,身體輕得像一縷即将消散的晨霧,所有感官都被無情剝奪,隻餘斷斷續續的模糊記憶在意識深處閃爍,如同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就在她幾乎完全放棄最後一絲掙紮時,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後腦勺猛烈炸開——像是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頭骨上。
——
“磨蹭啥呢?天都老高了,還不快來幫我收拾東西!”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邊炸響,帶着邊境方言特有的軟糯和不容反抗的強硬。
顧令聞猛地睜開眼,世界瞬間從黑暗轉為明亮,視線先是一片恍惚,随即急速聚焦。
雕花的木窗縫隙間灑進溫暖的晨光,床榻上鋪着散發幽香的淡粉色錦被。
她的身旁,一個身材敦實的老婦人正氣勢洶洶地舉着一隻油光锃亮的平底鍋,臉上皺紋縱橫,嘴上嗔怪不停。
"奶……奶奶?"
聲音從喉嚨擠出,連她自己都驚訝于這聲音的陌生。
眼前的老婦人,那褶皺間透着慈祥的面容,那雙布滿老繭卻又溫暖的手,那微微駝背卻挺拔的身影——與記憶中的奶奶有八分相似,卻仿佛回到了她十五六歲時的記憶裡。
顧令聞猛地伸出自己的手——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
沒有長期輸液留下的針眼,也不是顧矜那雙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指。
這是一雙會做事的手,有力而靈巧。
"奶奶!"她驚呼,聲音裡帶着難以掩飾的顫抖,"你沒事啦?還能拿得動平底鍋!"
不等老人反應,顧令聞已經一個翻身撲進奶奶的懷裡,力道之大差點讓老人後退兩步。
"哎喲喂,這孩子今兒是怎麼了?"奶奶嘴上抱怨着,手卻溫柔地拍着孫女的背,"大清早的發什麼瘋?平底鍋我拿不動誰做飯給你吃?難不成還指望你這個小懶貓?我這把老骨頭伺候你還不夠辛苦是不是?"
盡管抱怨連連,老人的手卻輕輕撫摸着孫女的發絲,溫柔得不似言語中的嚴厲。
"好了好了,别纏着我了。看你這副樣子,是不是又做噩夢了?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睡前别看那些鬼怪話本子,這不是自己吓自己嗎?"
奶奶唠叨着,輕輕推開她,卻又忍不住整理了一下她淩亂的衣領。
"趕緊收拾收拾,我熬了粥,再不喝就涼了,到時候又該叫我熱了,真是作孽啊!"
奶奶說着,轉身準備離開,卻又停下腳步,回頭叮囑:"就快到京城了,今天我們趕趕路,晚上就能睡到軟榻了!"
話語中滿是抱怨,眼睛裡卻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你說那好好的馔玉樓,二十兩銀子就被我盤下來了,這不是祖宗顯靈是什麼?我活這麼大把年紀,頭一回這麼走運。"她拍了拍圍裙上的灰塵,自言自語道,"不過這京城裡的人精着呢,待會到了地方可别給我丢人,知道嗎?"
馔玉樓?二十兩銀子?!
顧令聞的心髒幾乎停跳了一瞬,耳邊嗡嗡作響。
看着奶奶轉身離去的背影,邊走邊念叨着路上要準備的東西,透過敞開的門,隐約可見一輛馬車和陌生的鄉間景色。顧令聞的雙腿突然失去力氣,她幾步踉跄走到梳妝台前,扶住桌沿,緩緩擡頭——
鏡中映出一張熟悉的臉龐。
眉毛不算纖細卻有神采,眼睛明亮有神,閃爍着堅毅的光芒。她臉上有青春特有的稚氣,臉頰微微泛紅,肌膚如同初綻的花朵,飽滿而富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