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打金鎮都亂成了一鍋粥。

多天母教魚龍混雜，有五湖四海的流民、有心思各異的本地人、有原靖河幫的流氓，似乎高層也不是很在乎打下來的地盤，沒有多少經略的想法，隻要銀錢能收得上來，其餘一概不理會。

第一批逃出去的鎮民已經過了十來天，平日裡也不時有呆不下去的百姓冒險離開，慈河附近大小城市大概都知道了多天母教的行事作風，商船都不敢靠近打金鎮的碼頭，這導緻外面的鹽、糖、糧食等物資無法進來，大量餓肚子的底層教衆不得不想盡辦法搞吃的，這進一步加劇了鎮子的緊張局勢。

作為教内一把手的藍香主每天都慢悠悠地往義莊那邊轉幾圈，跟萍婆說說話，完全沒有多天母教已經瀕臨崩潰的焦灼感，顯然另有倚仗，并不将教衆死活放在心上。

從藍香主對多天母教的随意指揮就能看出來，他着意于把局勢搞亂，包括那手交錢贖人，對逃跑的人睜隻眼閉隻眼，也是為了把多天母教的消息放出去。

李類不知道混亂的局面能給藍香主帶來什麼好處，他和林恸、萍婆三人應該早就是熟識，他們籌謀多年，應是沖着打金鎮藏的某樣好東西而來。

李類心中有預感，這幾日多在義莊附近的山頭徘徊。

終于在這日，藍香主帶着手下，親手将義莊的屋頂和四面牆都拆除了，灼熱的陽光灑遍義莊的每個角落，簡陋神像無遮無攔，被暴露于天光之下。

将棺材運走後，藍香主又喜氣洋洋地指揮着手下拿出綢緞絹花等物将義莊裝扮一新，神像卻反被剝下神袍，露出黃泥捏成的醜陋内在。

這四肢是木頭充的、五官都是用棍子畫出來的神像，被更加恭敬地供在神案之上，被高雅的檀香和珍貴的彩綢所包圍。

幾百人将小山坡擠得水洩不通，山腳下還跪了上千人，整個打金鎮都為之一空。

聲勢浩大的拜神活動從早上太陽升起一直持續到太陽落山，不許吃喝不許走動，一些體弱的人甚至被活活累死曬死。

在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藍香主一聲喝令，林恸一身利索勁裝，拖死狗般将石三爺拉到了神案之下。

石三爺早就吓得面無人色，拼命求饒：“香主饒命！香主饒命！孩子，你是大姐的孩子，我就是你嫡親的舅爺啊！弑親天理難容！”

林恸不屑地笑了一下，低聲安慰道：“别怕，香主要借你人頭一用而已，痛一下就過去了，這是侄女給你找的好差事呢，好舅舅，到地下也要記得侄女的好啊。。”

石三爺幾乎要昏倒，這死孩子還不如不說話呢！而且這話怎麼有點耳熟……

萍婆目光幽幽地看了過來，石三爺對上她的眼睛，不知怎麼的，靈光一動，對着萍婆“哐哐”磕頭，哭嚎道：“大姐？是你嗎大姐！小弟有眼無珠，沒認出您來，求……”

話未說完，作為主持的藍香主正好嚴肅地念完了長篇禱詞，接過林恸遞過來的長刀，将石三爺随手扔到神案上，一道冷光閃過，溫熱的血瀑從無頭腔子裡噴出，全部落在神像上。

黃泥神像吸飽了血，莫名有了幾分詭異，看到這一幕的衆人感覺跪在地上的膝蓋都湧上了一股寒氣。

被迫來參禮的衆人都是抖着腿離開的。

晚上，月色如水。

義莊内不見燈火，藍香主和萍婆看着神像低聲說話，林恸靜靜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身邊還跟着一個高大的身影。

傻老七不時偷偷看一眼林恸，蒲扇般的大手卻小心翼翼地捏着林恸的衣角邊緣，像随時會受驚跑開的大兔子，卻又眷戀某種溫度，為此不依不饒、百轉千回。

萍婆很快就跟藍香主談好了某種條件，接着她退後一步，閉上雙眼，手中動作變幻，似乎在控制着身體發生什麼變化，全身的肥肉都在劇烈顫抖、收縮，等到最終平靜下來時，萍婆不複粗壯高大的老婦模樣，而是變成了一個身體削瘦、身高正常的中年婦人。

看氣質輪廓，這婦人年輕時應也是難得的美人，然而她露出來的皮膚上卻布滿了各種顔色的疤痕，臉上疤痕非常密，将本來秀美的五官都擠得變形，顯得非常猙獰。

傻老七癡癡地看着萍婆，主動朝她撲了過去，“娘！”

萍婆将傻老七緊緊抱在懷裡，摸了摸他的臉，不語。

傻老七不時擡起頭看她，似乎害怕好久沒見的“娘”跑了，像隻賴皮熊一樣手腳并用纏住萍婆不放。

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傻老七的頭發完全變得枯白，皮膚松弛，臉上皺紋密布，光看外表覺得這是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但從他明亮清澈的眼睛中又能看出，隐藏在衰老皮相下的是一個永遠年輕的孩童的靈魂。

“舍不得了？好歹是嫡親的侄子，用石三的兒子也不差吧。”将這“母子”互動的一幕盡收眼底，藍香主在一旁笑着試探道，“萍姑姑，我這就去把人帶來？”

萍婆将傻老七撕開，冷漠道：“又不是同一個娘。”

意思是說傻老七的娘跟她雖是姐妹，卻不是同一個肚子出來的，沒必要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