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雨下了很久。
久到仿佛那些藏在地底肮髒腐朽的東西都爬出來,吞噬還活在世上的人。
久到一切都塵埃落地……
加利亞倒台後,帝國的親王貴族像當初先王被殺後一樣,迅速搖旗宣告一定會效忠新王。
他們的臉上是一成不變的谄媚和讨好,對着唐擁淮說着無限的贊美詞。
“願主恩賜您。”
“光輝将永遠落在您的身上。”
再不濟也是些馬後炮。
“我就知道最終一定會是您帶領我們走出黑暗,奔向光明,我們一直都在等待您重新回到那個位子。”
在滿是鮮花和歡呼的擁簇之下,那個被萬千民衆擁簇着的少年眼神冰冷地掃過所有人,一雙代表最純正皇室血統的綠眼眸目空一切。
那便是他們的新王。
蓋爾陛下唯一的血脈,帝國真正的繼承人。
這個被民衆高高舉起,齊聲高呼着救世主的孩子,帶着與自身年齡完全不符的冰冷,一步一步走上王位。
他默然看着方野終于親手将害了他姐姐的人送下地獄;看着方澤樂奔向父母的懷抱,失聲痛哭;看着終于擺脫暴政的平民百姓長舒口氣。
可是這一切離他好遠。
唐擁淮從皇座上走下來,如同遊魂一般登上一架灰色的飛船,緩慢地駛向另一顆星球上一座平平無奇的小房子。
等待了許久的女孩聽見聲響後,從屋裡跑出來,唐擁淮下意識握緊拳頭,不願看到她眼裡的失望。
塞勒涅慢慢走到他面前,揚起臉問道,“藍濡?”
唐擁淮深吸口氣,緩緩說道。
“他今天……不回來。”
塞勒涅眼裡的光芒瞬間褪去,但下一秒,她拉起唐擁淮的手往屋子裡走。
屋裡沒有開燈,一片黑暗中,隻有藍濡的房間門縫裡透出一絲藍光。
那天之後,唐擁淮再也沒有進入過這個房間。
他害怕自己會觸景生情,也害怕裡面任何一件小小的東西都能摧毀自己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堅硬外殼。
藍濡說要他勇敢點,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的,所以哪怕内裡已經是腐爛一片,哪怕他走的每一步都痛苦萬分,他還是僞裝出一副冰冷堅硬的樣子。
直到現在,他依舊不願意接受藍濡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那個人悄無聲息地闖入他的生活,每一次遇到危險的時候他都能從天而降……
唐擁淮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也會從自己的世界裡以同樣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消失。
瑞爾斯那天來找過他,說能按照帝國最高禮儀為藍濡辦葬禮,唐擁淮根本沒聽他說完,逃也似地離開了。
他離開的時候腳步有些慌亂,以至于在轉角撞到了人。
方野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裝,收起以往精緻奢華的風格,臉色凝重,胸前似乎還帶着一朵白花。
唐擁淮下意識地躲開他們。
好像所有人都認定藍濡已經死了,甚至開始準備他的葬禮和追悼會,可唐擁淮不接受。
在沒有親眼看到那人的屍體之前,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
無論瑞爾斯要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也好,無論方野要用憎恨的目光刺痛他也罷。
他不接受藍濡已經死了。
唐擁淮的手從門把上移開。
他不想進去,不想看到裡面的任何東西。
藍濡隻是去遠行了。
就像戰争剛開始前那樣,藍濡隻是心血來潮想要去宇宙的另一頭,人類千百年前的家園去看一看。
然後他就會回來,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他答應過,會陪着我的……
這一次自己決不會再讓他離開。
他已經做到了藍濡要求他的所有要求,藍濡不能再……
唐擁淮痛苦地閉上眼,許久之後才緩過從心髒深處傳來的,足以讓他窒息的心痛。
塞勒涅擡頭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指着房門說道,“藍濡!”
她一邊說着,一邊拉起唐擁淮垂在一側的手,推開了房門。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唐擁淮像是被人從後背重重敲了一棍一樣,眼前一陣發黑,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房間其實沒有任何變化。
月光下,空氣中漂浮着的細小塵埃如同跳舞的精靈,歡呼着終于有人打開了這扇久久關閉着的房門。
藍濡的房間其實很簡單,除了最基本的幾樣家具後,再也沒有任何生活的痕迹。
如果不是之前每天晚上都會悄悄溜進這個房間,趁着床上的人睡着了,偷偷掀開被子抱住他尋求片刻的安甯,唐擁淮都要恍惚片刻,這個房間真的住過人嗎?
書桌上的一張相框吸引了他的目光。
唐擁淮走過去拿起來了一看。
那是他和藍濡的合照。
也是藍濡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藍濡似乎格外不喜歡拍照。
以前唐擁淮也曾用撒嬌的方式纏着藍濡,要給他拍幾張照片,但全都被拒絕了。
每次剛舉起相機想要偷拍就被發現,于是唐擁淮隻能作罷。
唯一的這一張,還是那年唐擁淮生日的時候,他答應自己去遊樂園。
那次其實是唐擁淮别扭了很久才提出來的請求。
他說想要藍濡陪他一整天。
本來還想提些更過分的要求,但一想到藍濡的性格,唐擁淮怕把他逼得太緊反而不好,于是隻是提出想要和他一起去遊樂場。
他私心把那天生日當作一場約會,他和藍濡的第一場約會。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的自己實在有點沉不住氣,拉着藍濡想要像周圍所有的情侶一樣體驗那些新奇玩意,可惜藍濡仍然是一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任由唐擁淮拉着他走遍了整個遊樂場。
後來他們走進鬼屋,這張唯一的合照就是在那個時候拍的。
作為唯一一組全程沒有尖叫的couple,工作人員非要給他們拍張合照挂在牆上,沒等藍濡反應過來,咔嚓一聲,照片就照好了,後來唐擁淮找到工作人員,高價把照片買回來了,耀武揚威地撞進相框裡,擺在藍濡的床頭櫃上。
那個時候他根本就沒有被披着假皮套扮鬼的工作人員吓到,所謂想起瑞爾斯的話,全是胡扯,他也知道藍濡很清楚自己就是在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