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濡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兩天他的話少了許多,雖然還是像個幽靈一樣跟在自己身後,但不會再像前幾天那樣哥哥長哥哥短的叫個沒停。
一開始藍濡還覺得耳根子終于清淨了,但後來他發現他還是太年輕。這小孩倒是不在他面前唧唧歪歪了,唧唧歪歪的人變成了那三個倒黴催的讨債鬼。
“濡濡,哥必須得說你了,你這兩天到底都對寶貝兒幹了什麼?他現在就跟蔫兒了的小白菜一樣。”
“就是啊!你這個狠毒心腸的蛇蠍婦人,是不是私底下又偷偷恐吓寶貝兒了。”
藍濡還得忍着頭疼,糾正那丫頭亂用成語。
他突然歎了口氣,在唐擁淮面前停下腳步,蹲下身體。
“上來吧。”
“哥哥?”
唐擁淮瞪大雙眼,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的腿還在流血。”藍濡依舊是面無表情,“所以為了不拖延時間,我背你回去。”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隻有這一次。”
“真是麻煩死了。”
藍濡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突然感覺背後一沉,不是很重,還有些暖意。
将人背在背上走了兩步後,藍濡臉色一變。
“我靠你哭什麼!”
他又沒說什麼,這死小孩幹嘛趴在他背上哭啊!
待會兒要是被大頭看見了,又得唠唠叨叨個沒完!
藍濡扭頭想看唐擁淮,就發現他把整張臉都埋在自己的背上,一雙小手緊緊攥着他的衣服。
後背已經潤濕一片,藍濡聽見他小聲壓抑的哭泣聲,什麼也沒說,隻是步子放的慢了些。
“樊濡,他和我們不一樣,他還那麼小,對一切還沒有徹底絕望,所以,能保護他就盡量多保護他吧。”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活下來的。”
他不知怎麼的就想起瘦鬼那次同自己說的這些話,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一次泛上來。
不是像往常那樣的傷口疼,就是有些難受。
瘦鬼說的沒錯。
這個孩子和他們不一樣,他太容易死了。
他們都知道,每隔一段時間,那群人就會帶回來一批新的孩子,可是到最後,能剩下來的又還有幾個?
所以做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一次又一次的,哪次他們換來了好結果。藍濡沒有真正同康辛和洋洋說過真實想法,因為知道他們肯定又會說他冷血無情。
可他還是覺得這樣做也沒什麼錯。沒有結局的關系,又何必還要開始?所以當他們三個像保護什麼珍稀動物一樣保護78号,甚至還給他取名叫寶貝的時候,藍濡永遠處于邊緣中。
他不會阻止他們,但也不會像他們一樣對這小鬼噓寒問暖。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是所有人裡對78号最不好,最兇神惡煞的一個,這孩子就是非常黏着他。
那雙漂亮靈動的大眼睛,以及一張可愛的小臉兒,總是滿心歡喜地看着他。藍濡承認人都是喜歡漂亮東西的低俗動物,78号每次那樣看着他,确實會讓他心情愉悅不少。
“如果在回去前你還哭,那我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等你什麼時候不哭了再自己滾回去。”
如果康辛在這兒,肯定得哀嚎一聲,然後揪着藍濡的耳朵大罵他這簡直就是光明正大的恐吓。
但他現在不在,而且藍濡那張臭嘴也的确不會哄人,他隻知道能讓中小孩别哭了就行。
唐擁淮吸吸鼻子,聲音小小的,“對不起哥哥,我以後都不會再哭了。”
唐擁淮其實并不喜歡哭,他和藍濡都抱着同樣的想法,覺得眼淚這種東西隻是累贅,大多時候他的眼淚隻是為了讓藍濡感到心軟。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時寄身在一個十歲孩子的身上,他剛才居然真的哭得稀裡嘩啦。
心髒像是被人大力抓住一樣,甚至有些喘不過氣。
盡管他再寸步不離的跟着,唐擁淮還是沒辦法完全阻止那些毒打。藍濡的臉上身體上,隔三差五的總會出現新的傷痕。
其實不僅僅是他,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和藍濡一樣身處黑夜許久。
就連唐擁淮都會有片刻的晃神。
當鐵棍一下又一下打在身上的時候,唐擁淮差點迷失了自己的意識,以為自己真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在這片地獄裡沉浮着,看不見希望。
那偶爾出現的大火,以及永恒的深淵正在一點一點的吞噬他。
帕丁森曾經叮囑過唐擁淮,在進入記憶深層的時候,他的意識會受到記憶的主人的情緒幹擾。
如果這段回憶對他來說無比痛苦,那麼唐擁淮很有可能也會被這種絕望所影響而迷失自己。
可笑的是唐擁淮還以為他的精神足夠強大,但在藍濡的記憶中,這如巨大海嘯一般的絕望每時每刻都想要将他卷進更深處。
好累,好痛。
為什麼他們還要苦苦掙紮,他最早又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
每次受到“懲罰”後,隻有再看到那雙沉寂的黑色眼睛,唐擁淮才能逐漸找回自己。
可是那雙眼睛與過去并不完全一樣。
這裡的藍濡與那個世界的他完全不同。
不會主動和他說話,也不會安慰自己,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唐擁淮的确很委屈,可是又死死不願意放手,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他忍不住心生膽怯。
直到這個男人突然把他背在背上,雖然嘴裡仍然沒有一句好話,甚至還威脅他,但唐擁淮還是從那堅不可破的外表下認出了他。
他的藍濡。
唐擁淮趴在藍濡的背上,輕輕親吻着身下人的蝴蝶骨,環在他脖子處的手像是要築起一個隻屬于兩人的屏障。
他不會再迷失了,他在心裡發誓。
我一定會救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