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不利,一塊表都能送一天。安然想。
“安然?”
聽起來有些耳熟的聲音帶着不确定的遲疑從背後傳來時,安然正踮着腳,伸手夠一本擺放在高處的雜志。看着像是他們單位出版的。可放的高,字又小,安然看不清。
雜志的一角已經被抽出來了,安然手下一用勁兒,唰的一下,連帶着旁邊的那本一起帶了出來。安然沒伸手去接,有一本直接落在了地上。落地的那本挺厚,還彈了一下,剛好彈在一雙黑色皮鞋邊。
安然視線落得低,蹲下撿起書。起身時,視線随着黑色皮鞋往上移了移,很快,又轉回書上。
安然在他叫她名兒時,就聽出了是誰。
安然。安字咬的重,然的語調又往起揚的誇張。兩個字合在一起聽,不屑裡又滿是嘲諷。
不清楚他們關系的人,也能從他這聲安然裡聽出些不尋常來。
“吳,吳辰宇”
安然直起腰,在對上他視線時盡可能的保持平靜。
吳辰宇,梁恪的發小,也是公司的合夥人。來之前安然應該料到會碰到他的。要是料到她就不來了。可那會兒的安然能料到什麼,她連自己見不着梁恪都沒料到。
“靠,真他媽是你啊”
吳辰宇在确定是安然後,最後一點風度也沒了。
這聲感歎聲音不小。隔着書牆安然都能聽到前台姑娘松下那口氣。
幸虧沒讓她進去。
“好久,好久沒見”
安然的不自在全都體現在了那本在她手裡來回搗騰的書上。
本來就不熱切的氣氛在簡短的招呼後更顯尴尬。安然直愣愣的站着,目光從吳辰宇身上一掃而過,落到自己腳踝處的裙角上。
緊張不安時,她習慣把目光落在相對熟識且不會對她造成傷害的物體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那些使她不自在的因素自覺無趣後自動消失。
“找梁恪。”吳辰宇把手揣進褲兜,語氣中帶着輕佻。
他瞧不上安然,尤其是在她露出這種畏畏縮縮可憐巴拉的白蓮花模樣時。
裝腔作勢。吳辰宇在心裡給她這樣的評判。
五年了,這五年隻要一想到是這麼個女孩待在梁恪身邊,渾然天成的天差地别。他就愧疚就肆意橫生,攪得他寝食難安。
因為這天差地别的錯誤搭配是他促成的。無心之過,哪道正中有心人之懷。
“有時間嗎?聊兩句”吳辰宇擡腕看了看表,聲音冷冷的。
安然是想拒絕,可吳辰宇根本沒在跟她商量。話一出口,人就轉身就往外走。
安然隻好跟了上去。
吳辰宇帶她去的是對面咖啡廳,這個時間的咖啡廳冷清的很。
吳辰宇一路走到咖啡館最裡邊,選了靠窗了位置坐下。安然坐在了他對面。
沒一會兒。服務員就端着一杯咖啡和一張酒水單過來了。
服務員把咖啡放在吳辰宇面前,把那張酒水單遞給她。
“小姐,您看需要點什麼”
“我,我都行”
安然睡眠不好,沒喝咖啡的習慣,眼下也沒喝東西的心情。
“随,随便”
“那要不跟吳總一樣?”服務員微笑着把酒水單收回。
“好”
服務員一離開,氣氛就變得詭異起來。一場旁人看不見的心理戰,在她和吳辰宇心照不宣裡激烈角逐。
安然理虧,隻懂退讓,不懂進攻。一邊躲避,一邊下意識的去找看上去讓她有歸屬感的物品。
吳辰宇的注視不依不饒,像一把利劍,緊随着她。
終于安然的視線透過落地窗,停在了對面,緊繃的表情就跟着松下來。這個位置正對着梁恪公司的大門,視線清晰到甚至能看清前台小姑娘偷吃零食的樣兒。
怪不得剛才吳辰宇直接就坐在這兒。
“李麗回來了你知道嗎。”
吳辰宇不是來跟她閑聊天的,她知道。他們之間沒熟到那種程度。
她也沒想到,他能這麼開門見山。她和梁恪都結婚一年了,有些事不該總揪着不放。
好朋友的愛人,總該留點餘地的。
“哦,梁恪瞞着你”
吳辰宇太知道怎麼讓她疼了。
瞞着,不是沒告訴。這個瞞字用的相當巧妙,寓意就深了,準确無誤的直擊安然最深層的恐懼。
沒用安然回答,她的表情就已經把她賣的幹淨。
安然很少有情緒。面上總是淡淡的,走哪兒都安安靜靜,不争不搶,就是隻乖巧無害的貓。
别人不知道,吳辰宇是知道的,這隻貓可不乖巧。心眼兒都在藏在裡子裡呢。
你一提梁恪,那些潛伏在安靜,平淡的表象下就不由自主的顯露出來。
吳辰宇往卡座裡一靠,漫不經心的把弄着手裡的打火機。
“三天前回來的,到栾城的時間是淩晨一點三十分。原本定的我倆去接。梁恪不讓,非得自己去。”
吳辰宇一口氣都沒打算留給安然,一步一步用柔和的語速說着最誅她心的話。
他不是一個惡人,更沒想過有一天會把全部的惡意用在一個女孩身上,況且這個女孩并沒有對他造成過實質性的傷害。
可總得有人來為這麼多年積攢下的愧疚買單。安然作為整件事情中最得利的人,自然就要承擔起這份責任。
況且,她得的本來就該是别人的利,不無辜。
從小到大,安然就是有能激起人施惡的本事,即便她什麼都沒做,可惡意還是源源不斷的朝向她。
她早就習慣了接受惡意。
“淩晨,都沒給你報備一下。哦,對,不好意思,梁恪這段時間沒回家。男人嘛,都忙,你得理解。我回趟家也得抽空。梁恪也沒法說,你倆這算新婚吧,哎,一年,還算新婚麼。應該算吧。我也沒結過,對這玩意兒不是很理解。”
吳辰宇自顧自說着,安然漸漸不淡定的神色成了他滔滔不絕的催化劑。
“安然”
吳辰宇往前傾了傾,手指停在安然視線内,一下,一下,敲擊着黑色的啞光玻璃面。
安然随着響聲,上下抖動的睫毛,一閃,一閃,每一下都精準的貼合上她的心跳。
“怕麼?”
安然這才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黝黑的眸子因克制産生的液體顯得越發光亮。抖動的雙唇上下開合,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們,我們結,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