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欠我錢,是”
“那欠誰”
安然話茬接的緊,就怕欠了永強哥人情。奶住院那會兒多虧人幫着,安勇輝不覺,她不能不覺。
“他走前兒留了一張卡,說讓我給你,揣久了差點給忘了”
安然說着,手就往上衣裡兜裡伸,緊接着就掏出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手絹來,安然把它擱手上攤平,按着順序,一道一道的拆開,最後露出一張綠色的農村信用社儲值卡。
“給你”她朝前遞了遞。
永強太熟悉這張卡了,原先裡面有多少錢他都一清二楚。老太太活着的時候賣馍賣糧的錢全在這張卡裡,錢還是他給存的。最後一筆存完,正好七千五百塊。那會兒他還逗老太太說她馬上就要成萬元戶了。老太太還回他說,你當萬元戶那麼好當,家裡還有個吃閑飯的呢,不吃老本就不錯了。
永強瞅着遞到眼前的卡,又擡眼看了看舉着這張卡的安然,坦坦蕩蕩的,一點舍不得的情緒都沒。
不算那座土坯小院和院裡的大竈,這張卡算是老太太留給她最實質的東西了。
安勇輝這窩囊貨,放個屁都悶不出溜的不敢往響裡放。咋的能生出這麼個倔強丫頭。要不是打小瞅着她長大,打死他都不信安然能跟那麼個玩意兒扯上關系。
“他不欠我錢了,你肯定記差了。”永強說,
“回去你在好好尋思尋思,想想他究竟是欠了誰,尋思不起來那你就收着,就當是他欠了你的”永強兩手擱胸前一抱,完全沒有伸手拿卡的意思。
安然瞅着他,瞧他那樣兒也不像撒謊,就又把卡包好重新揣回兜裡。
“那我再想想去”她說。
真是長大了,都會假模假式了,永強想。
其實,人永強問那話還真跟錢扯不上關系,可他又不能往明白了問。
你爸真不管你了?這話從根本上就是把刀,怎麼問都軟和不了。
也不用問,安勇輝剛到那天他就問過了。人回的很明白。
安然,他管不了。
沒法管。
現在的老婆根本不知道他在老家有一個孩子。突然半道兒給帶回去,家肯定得散。再說,他一年到頭就那點死工資,就不可能兩頭都顧着。
安然咋辦?她一個人在山裡你就不擔心。
擔心啥,在她這個年紀時我早就出去打工了。18了,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了,人外國的父母不也就管到這。再說,你看她那樣半生不熟的兒,像惦念我這點血緣關系的?
話談到這程度,倆人指定不歡而散。小時候那點兒情分是徹底給談沒了。安勇輝打小就沒硬氣過,可永強也沒想着他還能到六親不認的地步。眼瞅着這人是渾到頭了。
自那天後,他就在沒搭理過安勇輝,更沒給過他好臉色。
今天永強再問,就是想看看安勇輝是不是真混蛋到了啥也不顧的地步。話說歸說,可這麼大的孩子擺在身邊兒,還真能說不要就不要。
可不,人還真說不要就不要。
天不早了,前廳都開始上人了。安然揣好卡,又蹲下順了順了小啞巴的毛,起來跟永強哥說她要回去了。
永強不跟她客氣,沒留她吃飯。回去的路可不近,少說也得十公裡,她又是推車來的,一姑娘家,走的晚了不安全。就現在回,緊着走,也得傍兒黑才能到。
“饅頭蒸不了一個月了吧,是不是快開學了。”送她出門時,永強跟她扯了個家常。
就是這麼個尋常話,徹底把安然給問住了。吭哧半天也沒吭哧明白。
還用得着說啥,永強瞅她這悶不出聲的樣兒,就知道她壓根兒就沒想過這茬。
事兒都快逼到眼皮子底下了,她這還一點準備都沒。不正常。人着急的都開始估成績挑學校選專業了。
安然是沒想過這些,她剛從“空”裡走出來,才把大白馍的事兒琢磨明白。别說一個月以後的事兒了,在她這裡,明天啥樣都沒想過。
人家日子是按月按年來盤算的。她眼皮子底下的才叫事。人家是趕着日子往前過,她是被日子趕着過。日子把她推在哪兒,那就過到哪兒。從小到大,都是這麼來的。事往前趕一步,她就挪一步。她沒盤算過日子咋過,唯一盤算過的還被半道截胡了。這裡外就剩她自己了,更沒啥可盤算的。
“開學前拿它解個悶挺好,可也别太當回事。回頭再給累壞了,年紀輕輕的精力都用在這上面可不行。咋的,你還想能把馍蒸出花來。”
安然沒想把馍蒸出花來,她也蒸不出花。可往後的事兒她是真沒想過。
“回吧,夜裡鎖好門。要是害怕就喊你二嬸,叫她過去給你作伴。”
永強話點到了,一些事安然不琢磨也得開始琢磨了。以前是沒人跟她提,現在既然有人提了,她就得想。想不想的明白,想出個啥結果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了“想”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