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園對這雙眼睛明顯是怕的,像一直說安然眼睛毒的那些人一樣。她不跟安然對視,不敢往她眼睛裡。一直避着。眼睛本身沒什麼可怕的,她是怕看清眼睛裡的自己。安然的眼睛太亮了,不僅藏不住她自己的情緒,任何一個人,隻要你盯着她看,什麼樣兒都給你反射個一清二楚。
安然追着她看,她就躲。再追,在躲。明明什麼都沒說,卻也把什麼都說了個明白。
“我就要我那份,多的一分不要。”安然堅持,“你也說,窮學生不容易,那我就不可能往更不容易的路上走。”安然頓了頓,接着說,“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想别的。我不想,你也别想。我是學生,就想踏實上學。行嗎”
安然從沒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尤其是最後那聲行嗎,盯着人眼睛,說的堅定又怯懦。
堅定都露在外邊,除了零星冒在眼底的部分外,怯懦更多的是藏在别人看不見的地方,比如蜷在袖口裡汗津津的掌心以及一直發着抖的指尖。
元園被她盯着看了一會兒,沒說話,而是從信封中抽出來幾張遞給安然。
“沒零錢,多的就當獎金。”
這次安然沒說不好,手貼着袖口出來,汗留在内襯上。接過錢,安然說謝謝。
元園把剩下的錢揣回包,站着沒走,不說話,隻是低着頭,一雙手垂在身前,拇指與食指緩慢的互相揉搓着。
安然也不走,站着等她說話。
她知道元園還有話跟她說,因為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姿态,她也經常做。一句話擱心裡撕磨半天,非得把自己磋磨急了,别人失了耐心才算完。
安然頭一次在别人身上清晰的看到自己。瞻前顧後,謹小慎微,可太醜了。
這個認知激的安然一陣後怕,頓悟也是這會兒來的。人渣最喜歡恃強淩弱。要不是她們時刻将自己的唯諾表露于外,又怎麼會招來那麼多的惡意。
安然一邊後怕一邊又暗自慶幸。
“安然,你就踏實上學”
躊躇好一會兒,元園才重新看向安然的眼睛。話是笑着說的。兩人從認識到現在,這還是安然第一次從元園的眼睛裡看出鮮活的情緒。
話聽着是對安然說的。其實安然知道,此刻的她并非她自己本身,還是幾年前的另一個元園。一個和她一樣,被超出承受能力的恐懼推到交叉路口,理智被驚慌,害怕釜底抽薪,最終選錯了路的小姑娘。
“好”安然替自己,也替以前的元園回答。
安然果真再沒接到過元園的電話。那天她倆無聲中達成的某種協議奏效了。安然不迎合也不追究。元園沒明确表态,隻說讓她踏實上學。有些話不用也不能往明白了說。意思就藏在話裡,全靠領悟。
至于怎麼踏實,那是她元園的事兒。應付一個人渣那麼久,安然知道元園有的是辦法。那不是她該操心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了的。
安然敢斷定,類似這樣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的發生過。就算沒有她安然,也還會有别人。元園的良知也肯定不會每次都能被喚醒,所以她能從中脫身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因此元園為這次失手而遭受什麼樣的對待。安然都不會覺着愧疚。還是那句話,路怎麼走都是元園自己的選的。安然經曆萬千不幸才換來這一次的幸運,她用不着感激誰。
她隻是幸運。
奶茶店運營一切正常,安然是從錦瑟每日必點的奶茶外賣中看出來的。
錦瑟最近迷上了奶茶,在把學校附近奶茶店點了一個遍後最終選定了元園的店為長期供應。其實奶茶的味道大同小易,真正俘獲錦瑟的并不是口感有多好,而是元園是唯一一家可以滿足她各種無理需求的店。
錦瑟就不喝奶茶,嫌它奶呼呼的膩人。她點奶茶就為裡面的黑珍珠,軟糯糯的,她愛嚼那個。每次奶茶一到,奶茶部分倒給别人,就留底下黑珍珠,拿勺?着吃。
所以錦瑟點單都會備注上,珍珠翻倍,後邊兒跟一串感歎号。感歎号後邊,是全糖,另外在包一勺糖單放!接着又是一串感歎号。
單包出來的那勺有其他用處,倒黑珍珠裡拌着吃。
元園很會做生意,尤其注重細節。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僅滿足錦瑟的各種要求,每次外賣一到,單子上還附帶老闆的貼心提醒及美好祝願。娟秀且标準的小楷書寫規整。
“糖度适中有益健康,願您生活比奶茶甜。”
錦瑟盤腿坐在床上,用勺攪和剩下的珍珠和剛倒進去的糖,珍珠随着勺子的攪動咕噜咕噜響。
一邊攪,一邊滿足的自我反省。
“錦瑟啊,除了你男朋友也就她縱着你這矯情性子了。下回可不敢這麼磨人了。為商不奸者,少也,請閣下務必珍惜。”
那就都珍惜吧,安然想。抛開其他,她是真心希望元園好的。
摒棄壞的,延續好的。被時間磋磨硬的砂礫在柔軟香甜的奶香中得以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