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甯望着她泛紅的眼尾,忽然想起新婚那晚,她跪在喜帳中替他解靴帶,指尖凍得發紅卻笑得清甜。那時他隻當是女子的虛與委蛇,卻不想日日相處,竟從她的算計裡,品出了真心。
“以後别再硬撐。”他輕聲道,替她掖好被角,“周王說江南漕運案近日便能結案,待事了,我帶你去西山泡溫泉。”
顧清禾怔住。西山溫泉是皇室貴胄的療養之地,他竟願意帶她同去?這是成婚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提及二人獨處的計劃。
“王爺可還記得,臣妾嫁過來那日,您說‘夫妻間不必太過客套’?”她忽然輕笑,指尖劃過他掌心的繭,“其實臣妾所求不多,不過是想讓王爺知道,即便父母遠在江南,臣妾也能在這王府裡,做您最貼心的妻。”
翊甯望着她眼底的堅定,忽然想起今早周王在朝上說的話:“老八,弟妹這般用心,你莫要辜負了。”他原以為娶親不過是皇室聯姻,卻不想這個出身江南顧府的女子,竟用一碗碗熱湯、一次次守候,在他心底砌起了溫暖的牆。
未初刻,陳太醫再次來診。顧清禾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想起方才翊甯說的“西山溫泉”。或許,她不必再這般拼命?或許,這個冷面王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将她的心意收進了眼底?
“王妃脈象虛浮,需靜卧三日。”陳太醫斟酌着開口,目光掃過翊甯,“貴體虧虛,宜用溫補之劑,若有身孕……更要當心。”
顧清禾指尖一顫。她日日盼着有孕,此刻卻不敢擡頭看翊甯的反應。直到聽見他沉聲道:“有勞先生開方,務必用最溫和的藥材。”
待陳太醫退下,翊甯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盒:“周王妃送的阿膠,說對女子氣血極好。”他望着她驚訝的神情,耳尖發燙,“她還說,若我再折騰你,便讓周王來教訓我。”
顧清禾忍不住笑出聲,病痛似乎都輕了幾分。原來前朝皇子的妻子們,也會私下裡替她撐腰。她忽然覺得,這深宅大院雖冷,卻因有了這些或明或暗的暖意,竟也沒那麼難捱。
“王爺可知,周王妃為何對臣妾這般好?”她望着錦盒上的并蒂蓮紋,“因臣妾曾替她向您讨過江南的雲錦料子——她膝下嫡子滿月,想給孩子做百家被。”
翊甯愣住。他隻道周王妃熱心,卻不知背後還有她的周全。原來她的算計,從來不是自私的讨好,而是連他的兄弟親眷,都一并放在了心上。
“傻丫頭。”他忽然伸手,替她捋順被角,“以後想做什麼,直接與我說便是。你是我的妻,何須借他人之手?”
顧清禾望着他眉間舒展的朱砂痣,忽然覺得,這一場病,竟讓她看懂了他藏在冷硬表象下的溫柔。他會記得她的每一次讨好,會在意她的每一分辛苦,會在朝堂與後宅間,為她撐起一片小小的天。
申時,陳嬷嬷從娘家趕回,一進門便紅了眼眶:“我的姑娘,怎的病成這樣?”她摸着顧清禾的手,轉頭便要訓斥丫鬟,卻被顧清禾攔住:“是我貪涼,不怪她們。”
翊甯起身告辭時,陳嬷嬷忽然福身:“王爺對我家姑娘的心意,老身都看在眼裡。當年夫人送姑娘出嫁時,千叮咛萬囑咐要老身照看好您,如今見您與王爺這般和睦,老身也算不負所托了。”
翊甯望着床上強打精神的顧清禾,忽然想起周王說的“娶妻當如顧氏”。曾經他以為,娶親不過是皇室聯姻,卻不想這個來自江南顧府的女子,竟用她的堅韌與溫柔,讓他對“妻”這個字,有了從未有過的期待。
暮色初合時,顧清禾望着案頭翊甯留下的《孟子》,書頁間夾着片銀杏葉,是他方才從衣襟裡掉出的。她忽然明白,所謂夫妻,便是在這深宅大院裡,他為她擋住風雨,她為他守住溫暖,即便父母遠在江南,也能在彼此的眼中,看見最珍貴的真心。
這一晚,顧清禾枕着翊甯留下的檀香荷包,聽着窗外的風聲,忽然覺得,病中的虛弱竟成了最珍貴的契機。她第一次真正相信,這個被她視作“攜手之人”的男子,或許真的能成為她在這異世的依靠。
而翊甯在前院書房批折子,指尖摩挲着顧清禾繡的扇套,忽然想起她病中說的“共度餘生”。他忽然放下筆,在宣紙寫下“甯負天下,不負卿”,卻又匆匆劃去,隻餘“卿安,便是天下安”。
風,不知何時停了。慶王府的琉璃瓦上,落滿銀杏葉。顧清禾望着窗外的暮色,忽然覺得,這一場病,竟讓她與他,在算計與真心間,走出了最堅實的一步。而未來的路,或許會有風雨,但她知道,隻要彼此攜手,便是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