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匙在瓷盤邊緣輕磕,發出清響。朱翊甯擡眼望向西側,馬側妃慌忙低頭,鬓邊銀簪碰到瓷盞。顧清禾輕撫小腹,笑道:“側妃怎知是世子?陳太醫說脈象沖和,或為郡主。”
西次間傳來瓷器輕響,楊側妃的梅花簪在燭火下閃過,齊側妃的帕子絞得幾乎裂開。馬側妃的聲音帶着顫音:“王妃說笑了,郡主……”
“郡主怎的?”朱翊甯忽然開口,聲音如松濤掠過積雪,“太祖皇帝曾言‘宗室之女,亦當知書達禮’,慶王府的郡主,自當比尋常男兒多讀三分書。”他擱下銀匙,目光掃過馬側妃青白的臉色,“側妃若愛談胎位,明日便去庫房整理《内訓》抄本,尤其‘婦德’章,可細細抄錄。”
酒過三巡,朱翊甯取出十二枚玉牌,刻着《千字文》首字:“例銀按字分發,‘楊’字主理庶務,‘武’字掌理典籍。”他将刻着“顧”字的玉牌遞給顧清禾,牌面暗紋正是永平侯府的飛虎與慶王府的纏枝蓮,“此牌掌理府中規儀,望王妃教諸側妃明禮。”
武側妃接過“馬”字牌時,觸到牌背的算珠紋——這是顧清禾暗中命人所刻,提醒她莫要忘了去年偷改莊子賬冊的事。她忽然擡頭,撞上顧清禾望向她繡繃的目光,那幅《麟趾圖》上,麒麟腳下分明多了隻算珠串成的璎珞。
子時将近,顧清禾起身告辭,瞥見馬側妃的丫鬟捧着食盒匆匆往西跨院走。春桃悄然跟上,回來時袖中藏着半塊點心,表面撒着的桂花粉裡混着細小的紅花末。“去告訴柳先生,”她低聲道,“武側妃房裡的‘安神香’,換作檀香吧。”
雪又下了起來,顧清禾倚在朱翊甯身側,看他批閱《皇明會典》修訂稿。燭影搖紅中,他忽然道:“東宮今日送來《雙姝圖》,皇兄說要挂在崇文閣,教諸皇女習算。”
她望着案頭未拆的奏報,已知馬側妃兄長的綢緞莊被查出私扣漕運生絲。“側妃們總以為,唯有生男才能固寵,”她輕撫珩璜佩上的“算”字,“卻不知在慶王府,能理清三倉賬冊的側妃,比生十子更得敬重。”
朱翊甯忽然輕笑,從袖中取出個木雕小戟——這是宗室子弟滿月時的吉祥物,戟頭卻嵌着枚算珠:“西市老匠說,此戟可破‘生男為貴’的舊俗,男女皆可執戟掌算。”
雪光映着琉璃燈,将松濤閣的飛檐照得如同白晝。顧清禾摸着胸前的珩璜佩,忽然明白,在這宗室森嚴的深宅裡,她要争的從不是寵愛,而是讓每個孩子,無論男女,都能在祖訓的字縫裡,找到屬于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