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蒂安坐到了壁爐前,一言不發地盯着跳動的火焰。
佩内洛普默默拿了一件睡衣穿上,然後走到了他身邊,看着他憂愁的臉。
她讨厭他這個樣子,也猜到了隻有誰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影響,他該死的也确實已經死了的父親。
前任伯爵到底都給他灌輸了些什麼?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情緒低落下來,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她不能讓自己過于在乎他的一切——因為他終将離開,就像在他之前的每一個男人一樣。
她可以與他有一段短暫的風流韻事,但不能徹底愛上他。她曾經犯過錯,不能再犯一次,像馬修·麥金托什那樣對她矢志不渝的男人世間隻有一個,所以上帝帶走了他珍貴的靈魂與火熱的身體,讓她這輩子再也找不到一個真心的愛人。
她是注定要孤獨終老的,好在她并不缺錢,也懂得理财。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調節好自己的情緒,然後柔聲開口:“克裡斯蒂安。”
可他隻是低聲說:“我該回去了。”
佩内洛普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失望地看着他:“你确定要對我這麼粗魯嗎?通常男人隻有覺得十分不滿才會這麼快離開,你……你對我不滿嗎?”
克裡斯蒂安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留下來——因為他對她并無不滿,真正讓他無法釋懷的,是他自己。
她給他們都倒了一杯幹邑白蘭地。
她不是個貪杯的人,平日很少喝酒,但現在,她需要一杯包治百病的白蘭地來灼燒她的喉嚨,穩定她的情緒,讓她整個人平靜下來。
他顯然也一樣。
他一口氣喝了整杯白蘭地,然後才有勇氣問她:“你會不會開始讨厭我?”
因為他的失禮,因為他的如此狼狽……
佩内洛普愣住了:“讨厭你?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隻會覺得我非常幸運。”
這一次,輪到克裡斯蒂安怔住了。
“幸運?”他低聲重複着她的用詞。
不過是睡了區區一個他而已,她有什麼可覺得幸運的?他甚至連一個真正的男人都算不上,他糟糕透了。
佩内洛普輕笑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你保留了你的童貞直到現在,最終獻給了我,我為什麼不能覺得自己很幸運呢?而且那些胡說八道的女人裡不乏讓我厭惡的,我現在知道你壓根沒碰過她們,這很好。”
克裡斯蒂安沉默了片刻,心裡五味雜陳,他這種戰利品可能還不如沒有。
可他仍然為她的話感到釋然,确實,他将他的童貞獻給了他第一個戀慕的女人,這其實很美好。
她說她幸運,他才是多麼幸運啊。
看到他終于開始放松下來,佩内洛普也松了口氣,她握住了他的手,道:“再和我談一談你的家人吧,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絕不會勉強你。”
克裡斯蒂安低頭凝視着她的手指,感受着她掌心的溫度。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了:“我的家人……”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你是知道的,我母親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對她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隻記得她是個很溫柔很虔誠的人,很喜歡在黃昏時坐在花園裡。每當我表示不想看到父親時,她都會替他向我解釋。在她那裡,他曾經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們是因為真心相愛才結的婚。”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佩内洛普一時間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
她的父母當年也是因為真心相愛才結的婚,不然以赫爾斯頓侯爵的勢利,他絕不會娶一個沒有什麼嫁妝的區區準男爵之女做侯爵夫人,所以,當他唯一深愛的妻子為了給他生下男性繼承人而難産去世後,他徹底喪失了最後的一點人性了。
但關于這些故事,她什麼也沒有對他說,畢竟現在是他的時間,她隻需要做一個優秀的傾聽者就夠了。
“在我還是個幼兒時。”他繼續道,“我還會指望一下父親是否會良心發現,但事實告訴我,他到死都沒有給我一個好臉色。”
“我很遺憾。”她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以示自己的安慰,“他怎麼可以對一個孩子那麼殘酷?”
說出這句話,佩内洛普這才猛地明白了過來。他當然不會希望在其他人面前裸露身體,因為他的父親不僅用辱罵毀掉了他的自尊心,還曾毆打他。
他挨過很多很多打,他的父親甚至會拿煙鬥燙他。
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可能還有傷痕。
想到這,她的眼眶都不禁紅了。
克裡斯蒂安一看見她傷心就完全忘了自己的事,他溫柔道:“你很同情我,是嗎?”
佩内洛普點點頭:“我想你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但我無法克制自己。”
他鼻子一酸,道:“我現在很好,佩内洛普,再也沒有人毆打我辱罵我了。”
“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可以更早地遇見你,即便我根本就無法保護你。”她說着,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哽咽。
這應該是他的想法才對,克裡斯蒂安忍不住想。當他聽見她吃過的苦時,他心如刀割,他多麼想回到過去,好挽救她那可憐的兩個孩子,挽救她注定要不斷下跌的人生。
可那注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若說與他更早地相遇,她其實确實早就遇見了他,隻是那時候她錯認了他的身份,之後也迅速地忘記了他,隻有他始終記着,她的相貌,她的打扮,她的每一句話。
當時,她用嘶啞破碎的聲音對他說:“那就請你轉告你的父親,佩内洛普·考德威爾女爵求見。當他回來時,如果他心中有任何的同情心或榮譽感,他必須來見我,必須!”
可之後,他同學的父親隻是氣憤地對他說:“佩内洛普·考德威爾沒資格來打擾任何人。女人,她們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遊戲已經結束了。”
在那個所謂的鐘愛亡妻的男人看來,這一切不過就是一場遊戲,兩個人從中獲得樂趣,沒有遺憾,沒有責備。
可他隻在乎她當時在哭泣……
現在,她在他面前再次情不自禁地掉下了一滴眼淚,這是唯獨為他而掉的珍貴的眼淚,卻并不讓他感到任何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