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從鋒編了好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例如他一介凡夫俗子,淺月在他之手無甚用處,還不如交給當歸發揮餘熱,更何況他們有言在先,不好随意撕毀協議,家主換位在即,也不會耽誤太久。
身為淺月的鑄造者和原主人的當歸一時間啞口無言,暫時沒法反駁。
烏衣卻對這結果似乎早有準備,他本來就當歸自己拿回淺月沒抱什麼希望,以假換真是他原本的打算,隻是因為當歸和紀子實的沖突而提前了,反正真正的淺月已經在當歸手裡了,假的在哪裡都無所謂。
但對于這個易從鋒,他神情有些微妙。
“他向你問起我?”
他向來不會低估任何人的野心,易從鋒第一次問起自己可能真的是單純确認他還在不在閑月城,但第二次就變了意味。
借了當歸的勢,從易成霖那裡把紀子實這支人脈搶了過來還不夠,還想攀上他的名?
這便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用什麼正面手段拿走淺月的原因,他的形象在那些名門正派眼裡本就暧昧不清,還是少和各方勢力扯上關系比較好,不僅是對他自己,也對那些自作聰明的人。
老實巴交的當歸點點頭:“但我說了,你隻會管我活着就行,别的不會幫我。”
烏衣:“......”
他幾時别的不會幫了?在清水鎮幫的還不夠多嗎?
罷了,想來易從鋒聽了也該明白他的态度,易從鋒是能夠靠當歸做些什麼,也能靠當歸在某種程度上牽掣他,但絕不可能借他的名為自己積累勢力。
拉扯完這奇奇怪怪的壽宴,當歸就找了個機會問一些他想知道的問題:“你以前不也是晉天門弟子嗎?為什麼現在......成了這個,幽冥主?”
不知道是不是當歸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烏衣看過來的眼睛轉得太快了,就好像盯上了某個獵物,讓人不寒而栗。
“你想知道?”他的眼睛緊緊鎖住當歸,問道。
直覺告訴當歸,知道問題的答案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也許是某種有恃無恐,某種恃寵而驕,他竟然可以迎着那種目光給出肯定的回答:“你對我的過去那麼了解,可我還一點都不知道你的事。”
當然他也猜測那不會是什麼愉快而輕松的經曆,所以他也有些遲疑了,逼問答案和揭人傷疤沒什麼區别:“當然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隻是很好奇......”
他話音未落,烏衣已經先一步開口:“我叛出師門在你死前七年,成為幽冥主在你死後第二年。”
當歸:“......也不一定非得用我死的時候當做時間錨點。”
烏衣微微笑了笑,沒有接話。
對方看上去并沒有為回憶這些往事而感到痛苦不堪,當歸也就大了膽子,得寸進尺,甚至拉過烏衣的手仔細比對:“那為什麼你的手一直這麼冰?我也不是人,我的身體是玉做的,但我的手就沒這麼涼。”
被他抓住的手有些僵硬,在第一瞬就下意識想要抽離,卻又因為種種原因一動不動,任由他握住。
當歸表情很是認真,他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即使是之前寄宿在小乞丐的屍體裡,努努力也是可以暖起來的,但烏衣似乎一直這樣。
但很遺憾,這次烏衣沒有回答他,他眉眼低垂,看不出是何種表情,但總之和愉快放松毫不沾邊。
當歸于是迅速用兩隻手握住搓了搓,還朝烏衣露出讪讪的笑容:“沒關系,我給你暖暖。”
不知道奏沒奏效,總之烏衣看上去沒有要把他趕出去的意思,那大概是沒有生氣。
直到他感覺這金貴又嬌嫩的手都快搓秃噜皮了,才聽到烏衣再次開口:“你收回了淺月,有沒有記起點什麼?”
他總覺得當歸會蘇醒在劍匣旁邊不是偶然,能聽見遺失寶劍的呼喚也不是巧合,他總願意去相信恒蒙渡劫失敗并非是單純的意外,他會有自己的計劃。
當歸停下手,表情有些許茫然,要問有沒有,那自然是沒有的,但他又想起來,自己曾經用神魂探究劍匣時,好像是能翻出點什麼。
但也無需他主動去探查,記憶自會從深處翻湧而出,這一點在淺月上并沒有體現。
......莫非是因為,淺月是死物?
想到這個,他就想起了另一把向他傳達痛苦的劍,和一個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聯想,于是情不自禁地開口問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會将自己的神魂切下來,分别放入這些劍裡?”
從呈現的結果上來看,這個猜測最有可能,但烏衣卻搖了搖頭:“你如今的神魂是完整的......”
話音未落,他就愣了愣,神魂完整,遭遇雷劫的神魂本就不該完整,可當歸的神魂他仔仔細細地探查過,除了略弱于全盛時期的恒蒙,其餘都十分完備,就好像他沒有經曆過雷劫一樣。
突然被烏衣反過來抓住手,當歸一驚,但緊接着就是那被陰影覆蓋的感覺,如果說之前是極為溫和的,如同樹蔭一般,那現在就是令人感到窒息的壓迫感,龐大而冰冷的,專橫地将他的神魂壓制住,任憑處置。
所幸那種瀕死感沒有持續太久,但足以讓當歸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烏衣松開手,說了一聲“抱歉”,卻沒有閑暇去顧及他的感受。
當歸的神魂在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