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綿不斷的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似乎永遠也不打算停。時間也似乎定格在了這一刻,天不會黑,也不會亮,永遠是這般陰沉灰暗。
烏衣站在河畔,低頭看着河道之中流淌着的,猩紅色的河水。
此地湧動着的靈力磅礴無比,濃郁得猶如實質,但栖身其中的人卻沒法利用半點,反倒會因為這粘滞的靈力而受到壓迫和束縛。
他順着這些人工挖鑿的河道看去,覃城裡的河道似乎有些密集了,刻意得讓人無法忽視,汩汩湧流着的也不是清亮的河水,那猩紅的顔色隻會讓人聯想到一種東西。
“大人,您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呀,這雨淋了可不好,要生病的。”
突然從他身後小步跑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撐着一把油紙傘,她高高舉起,又向對方那側傾斜,貼心地替他遮住了天空之中飄落的細雨。
烏衣側過頭,對上她的目光,和她那一個約莫是谄媚的笑容。
這是一個亡魂,還是個業果匪淺的亡魂,但她自己并不知道,還以為自己隻是一個生活在覃城裡的普通姑娘,普通地遭了難,普通地成了個亡魂。她自稱豆娘,卻想不起别的事情,總是刻意遺忘一些可能會揭示真相的事實,這一點很像烏衣曾經接觸過的許多亡魂,卻不像一個背負了極重業果的亡魂。
當然如果自己不是一睜眼就穿着嫁衣坐在新房裡,豆娘還一副邀功請賞的樣子,他其實還是願意對這個毫無自知之明的亡魂多一分憐憫。
“郎身如萍遇急雨,妾似磐石守空庭。”
豆娘對此是這麼解釋的,在她的認知裡,覃城裡除了她這種弱小可憐的亡魂,還有吸食活人精氣甚至同類的可怖鬼怪。
那怪物像是新婚之日慘死的怨鬼,或者是誕生自這種怨念的精怪,不慎誤入覃城的過客們,會落入它所編織的幻境之中,成為它的新郎和食糧。隻有新娘是安全的,這個認知刻在了她的骨髓裡,因此她也就理所當然地将烏衣放到了“新娘”的位置上,并且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也将烏衣認作了自己的同類,也是一個倒黴的、可憐的,但比她厲害許多的亡魂。
烏衣并沒有懷疑她所說之話的真假,豆娘還記得的這個莫名其妙的規則,自然也是覃城裡真實存在的規則,但倘若他占據了絕對安全的“新娘”的位置,是否意味着當歸現在正處于某種危險的境地?
濃郁的靈氣和混雜其中的因果業孽足以将任何一個弱小蒼白的亡魂推擠成形,賦予它們形體也剝奪它們自由,想要在這裡用神魂探查,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但當歸也并非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他的神魂強韌程度也遠超旁人,能在那駭人的雷劫下幸存,割傷神魂也能迅速愈合,自己或許不該太過擔心。
但運行在覃城之中的龐大陣法不解除,神魂就會一直受到限制,反倒是大部分實力仰仗神魂的自己受制比較多,眼下還是弄清楚覃城究竟是怎麼回事比較迫切。
他重新看向這流動的猩紅河水,很意外豆娘對此視而不見,好像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在她的認知裡,河水就是紅的,雨也是不會停的。
烏衣沿着河水行進的方向向前走去,豆娘隻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小心翼翼地撐着傘,她本能地關照着“同類”,甚至超出了出于禮貌應有的範圍,或許是某種源于長時間的孤寂。
猩紅的河水與其他河道彼此交集,又紛紛奔向同一個方向,烏衣的感覺并沒有出錯,這河道着實太過密集,甚至出現了許多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設計,河道的延續和方向成了唯一準則,在這個準則之下,哪怕是橫跨的房屋也得破開一道間隙來。
他一路沿着河水奔流的方向,最終停在了一處院牆前,已經變得無比狹窄的河道從灰白色的院牆之下穿過,沒入宅中,他似乎來到了終點。
“啊!”
豆娘忽然發出驚呼,大着膽子拉住了烏衣的袖子,她想阻攔烏衣繼續前進:“這裡很危險的,别進去了。”
灰牆攔在面前,烏衣也沒打算就這麼翻過去,他回頭看向豆娘,問道:“為何?”
灰牆之内,多半就是陣眼,他能察覺到那濃郁的靈氣也形成了某種渦旋,中心就在其中。
豆娘的眼神先是迷茫,而後就像是突然被灌輸了她必須知道的一些事情,那雙眼睛複又清明,她張口就流利地講了出來:“這裡是王家的府邸,尋常人家可進不得,他家的家丁可兇了,打起人來毫不手軟。”
她話剛說完,自己先“咦”了一聲,似乎也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進入禁地應該有更加嚴重的懲罰。
烏衣也問道:“自我睜眼起,隻在覃城内看見過你一個人,你确定王家的人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