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禮官肅穆的嗓音響徹在金銮殿中,也劃破了這料峭的春寒。
四位樣貌極為出衆的少年郎,齊齊在玉階下俯身跪拜,衣袂翻湧,宛若春花初綻,令人根本錯不開眼。
禮官一一念過此四人的家世,從丞相嫡次子,尚書嫡子,到禦史義子,再到縣丞庶子。
姜嫄本來興緻缺缺,閉着眼睛假寐,可聽到沈眠雲的名字後,她本來阖上的眼睛又睜開了。
這個存檔沈眠雲入宮倒是早了許多。
“沈眠雲?倒是好名字。”姜嫄看着沈眠雲,見他穿着身褪色竹青襕衫,眼底閃過興味。
她悠悠啟唇,“擡起頭來。”
跪在鎏金磚上的沈眠雲緩緩擡起頭,承接姜嫄的審視。
沈眠雲生了張欺人的觀音面,下巴尖尖,眉心一點殷紅朱砂,眼眸圓潤蒙着層水霧,鴉青眼睫下琥珀色的眼瞳像是一汪清潭,仰起頭不卑不亢地看着姜嫄。
若不是沈眠雲穿着身破舊的衣衫,光憑着這出衆的樣貌,也讓人實在看不出他是個出身偏遠的小官庶子。
謝銜玉瞥了眼跪在下方的沈眠雲,收斂起眼底一閃而過的冷然。
沈眠雲真是一如既往好心機。
“今年十六了?”
姜嫄不緊不慢地問道,對沈眠雲流露出的興趣毫不掩飾。
沈眠雲斂眸道:“回陛下的話,小民過了今年春,就十七了。”
上個存檔裡,沈眠雲入宮時已然十九,他這次進宮倒是比上一周目早了兩年。
但這遊戲自由度極高,随機性很強,有些事情發生改變也是正常。
就像她這第二周目,明明擺爛了很多,許多事沒做,但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照常發生,她甚至還提前半年當上了皇帝。
“陛下,這位沈郎君名字聽着倒是耳熟,好像是……今年的探花。”
謝銜玉低聲道。
上輩子沈眠雲因是家中庶子,受嫡子打壓,堪堪讀到了秀才,在私塾裡教書。他當初入宮,也是被父兄逼迫,想用他博個前程。
沒想到沈眠雲這輩子搖身一變,竟成了探花郎。
既已經有了入朝為官的機會,又為何還要自折羽翼攪入到這後宮中來。
謝銜玉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眠雲。
“是麼?沈郎君這般驚才豔豔,應在前朝大展拳腳,倒是不該到這後宮中來,叫朕平白折了棟梁之材。”
姜嫄在遊戲裡已經許久未上朝,科舉的事宜一律歸裴懷遠管,自然不知今年探花是誰。
可她對沈眠雲這番關切之語,卻無意中刺傷了謝銜玉。
謝銜玉摩挲着青玉茶盞,茶水倒映着他死寂的眼眸。
明明剛過及冠不久,他卻已覺得自己垂垂老矣。
他也曾于滿城飛花中,簪花策馬過朱雀長街,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如今卻成了深宮裡的一攤枯骨。
謝銜玉看着正值青春的沈眠雲,心泛着透骨的寒意。
姜嫄原來是會心疼旁人的。
……可為何卻從來看不見他。
“臣在沅縣時就曾聽過陛下威名,若能常伴陛下禦前,死而無憾。”
柔軟的春陽透過窗棂,更襯得沈眠雲眉心朱砂愈發灼灼,他擡眸看她,眼底似有星河流瀉
姜嫄最愛的就是他的這般乖憐,完全不像是這種封建時代養出的男人。
上個存檔裡沈眠雲不争不搶,聽話懂事,人又好看,簡直是她的白月光。
“好個死而無憾,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來吧。”姜嫄低笑一聲,桃花眸潋滟如水,像是含着脈脈情意。
沈眠雲身體頓時僵住,猛然錯開了目光。
謝銜玉一直沒有說話,看到沈眠雲被留了牌子,他慢慢撚過手腕上挂着的珠串,平複繁雜的心緒,“陛下,其他三人你覺得如何?”
謝銜玉看向自己名義上的妻子,也是這大昭現如今的帝王。
姜嫄昨夜沒睡好,今早勉強睡個囫囵覺,但她還是沒什麼精神。
既然已經将沈眠雲收入宮中,姜嫄對這選秀便沒什麼興趣了,“我累了,就先走了,至于其他人,皇後看着辦吧。”
“好,臣下自當盡心盡力。”
謝銜玉起身目送姜嫄離開,眼眸裡含着笑卻未觸及眼底。
等姜嫄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珠簾後,謝銜玉眼底的淺笑才慢慢消失。
“其餘三人,都留下來吧。”
謝銜玉并不是什麼良善之人,年少心底僅有那點善,如今也被姜嫄磋磨得什麼也不剩。
前世沈眠雲那般受寵,一路平步青雲,水漲船高,從答應爬到皇貴君的位子。
隻怕他最後葬身火海,也是為了給沈眠雲讓路。
謝銜玉思及此,視線落在沈眠雲離去的背影,再而緩緩收回。
他身後的侍從默默走到珠簾後,對着站在一側的宮女低語:“今日朝堂上陛下對沈眠雲說的這番話,務必讓皇貴君聽到。”
沿着碎石路往前走,依稀可以聞到花香隐隐,路兩側的迎春花開得正盛,姜嫄沒急着回璇玑閣,而是尋了處清淨地,想自己待上一會。
她踩着柔軟的草地,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仰着頭看着天上的太陽。
作為一個打工鼠鼠人,姜嫄早出晚歸,匆匆忙忙,平常是沒什麼機會曬太陽的。
廉價的出租房沒有陽台,隻有一扇小小的,背陰的窗戶。姜嫄在那裡住了很久,久到覺得自己生了黴,久到忘記了陽光曬在身上的感覺。
這個遊戲什麼時候這麼真實了?
姜嫄已經接受了出不去遊戲的事實,卻暫時還沒能消化穿越這件事。
畢竟生活不是爽文小說,她也早就過了以為自己是女主角的年紀,充其量姜嫄勉強算個路人甲。
連炮灰都不算那種,炮灰至少在主角那裡還能露個臉,有幾分鐘打臉戲份。
姜嫄卻什麼也沒有。
她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戀人,隻有平庸重複的日常,以及因為長期曬不到太陽而長滿苔藓的心髒。
穿越這種好事,怎麼可能落到她頭上。
可……要驗證穿越這事也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