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凜冽的冬季和無常的春季,昊璟扛不過方旎三番五次的催促,選了個清閑且晴朗的午後,帶着倆兒子再次登門。亭子裡的石桌旁,昊璟垂首坐在方旎的對面,而奕涵則攀着欄杆往外探着身子,想伸手夠亭外盛放的百合,邊上的奕浠見此,趕忙起身制止。
“怎麼了,還在跟你哥怄氣?”方旎看着默然坐着的昊璟,撚起桌上的茶點,小小的咬了一口。
“我哪敢跟他怄氣…”昊璟沒有擡頭,聲音和心情一樣沉悶。隻不過自上次不歡而散之後,他确實再沒有刻意找過昊顼。
“不敢?”方旎輕笑着,眼睛卻透過婆娑的樹影看向前方,目光随着長廊裡隐約的人影移動,“你們倆這點是真的像,隻是兄弟間有什麼事情是說不開的,非得這樣悶着?”
昊璟沒搭腔,擡眼順着方旎的目光看去,隻見昊顼抱着楊奕泓拐過長廊正朝這邊走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哥哥對誰這麼的笑過,這樣溫情的兄長,仿佛不是那個決斷殺伐的皇帝,隻是一個平凡慈愛的父親。
“這些年來,國事家事全靠他一個人撐着,也隻有跟泓兒相處時才會露出些笑意,有些時候我确實也不能理解他,但我知道他心裡苦。”方旎瞥了昊璟一眼,繼續說道,“你哥他有時或許是不善表達,有時或許是逼不得已,可确實是将你們放在心尖兒上的。小璟,嫂嫂今天旁的話也不講,同心方能斷金,你現在這樣跟你大哥生分,真的對嗎?”
昊璟仍然沉默着,直到昊顼跨入亭中,才跟着方旎起身。昊顼倒是随意,他指了指昊璟身後的石凳,對他揚了揚下巴:“坐啊!”
“皇伯伯…”奕浠也規矩地站在昊璟身側,方才還鬧騰着的奕涵,早就縮着脖子躲在奕浠的身後,怯怯的觑着昊顼。
亭子裡的空氣刹時間變得凝滞,許是有意調節氣氛,又許是想支開孩子們,昊顼捏着奕泓的鼻梁,笑着說:“泓兒,帶弟弟們去逛逛好麼?家裡來了客人,你這個哥哥,是不是也該盡盡地主之誼?”
“好!”楊奕泓點點頭,仰着看昊顼得臉上挂着羞怯的笑意。昊顼親昵的拍拍他的小腦袋,将他放回地面。後孩子們跑開後,昊顼才坐了下來,一雙眸子陰晴不明的掠過昊璟,“今天刮得是什麼風啊,居然把你吹來了?”
“哥…”昊璟赧然的揚起低垂的腦袋,微微犯窘。
“請你來一趟,是不是還得備下八擡大轎!”昊顼橫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
“這不…天氣冷麼…”昊璟斟酌着,可确實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
果然,這個辯解并沒能讓昊顼滿意,他緊蹙眉頭,冷冷的哼着,“冬天冷、春天潮、夏天熱、秋天燥,要不你說個合适的天氣,我讓你嫂嫂給你記下,省得老吃你閉門羹!”
“哥,我錯了還不成麼,您可别這麼擠兌我了。”昊璟索性放棄争辯,兩個月前剛剛痊愈的掌心沁着薄汗。
“手上的傷,好利索了沒?”昊顼拾起昊璟的右手抻開,一道粉色的疤痕分外紮眼,“那是能用手攔下來的東西麼!兩個孩子的爹了,還敢這樣冒冒失失的,若是有下次非得抽你一頓沒臉!”
“哥!”昊璟的臉徹底紅了,他氣鼓鼓的抽回手,被昊顼瞪了一眼後,又慌忙小聲補充道:“嫂嫂還在呢…”
“啊!行行行!嫌我礙眼了是吧,那我先走了,你們倆兄弟先聊着。”方旎側過臉對昊顼點點頭,站起身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然盯着昊璟,“今晚留下來用餐,不準回去!”
方旎走後,昊璟他們還未聊幾句,就看見三個娃娃折了回來,奕泓一臉掃興,奕浠則是無奈的牽着滿臉不樂意的奕涵,等到三人蹭到亭中,昊顼才不解的開了口:“怎麼了這是?”
“是他啦,他不想走了,吵着要回來。”奕泓指了指奕涵,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道:“父皇,我跟小浠去前面草坪坐坐,不跑遠的,好不好?”
奕泓跟奕浠年紀相仿,細細算來,也不過是早幾個月出生,又都是溫潤性子,所以志趣相投。昊顼也樂意見奕泓多跟兄弟親近,便點頭應允。得了昊顼的應允,奕泓才開心的拉着奕浠出了涼亭。
“我…我腳酸嘛!”見兩個家長此刻都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奕涵背手局促的站着。他低着頭嘴唇撅得老高,哼!一路上哥哥不讓自己亂跑也就算了,還跟那個臭屁的小孩湊在一起聊什麼之乎者也,無聊!
“就你嬌貴!”昊璟攬過奕涵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小屁屁:“去!那你跟哥哥們去那兒曬曬太陽。”
奕涵雖不願見奕浠跟其他小孩親近,可更不願意在昊顼身邊待着。眼下見昊璟支他出去,如獲大赦,迅速的溜出亭子。昊璟看着兒子小小的背影在青色的草坪上一颠一颠的躍動着,隻覺一種莫名的怅惘漫上心頭。
這裡是自己成長的地方,承載着自己許多的過往,而今卻連偶爾回來也不太願意了。他深深換了幾口氣,才緩緩地開口道:“哥,有時候啊,我總是在想,如果我們都還沒有長大該有多好!”
“别說傻話…”明晃晃的陽光有些紮眼,晃得昊顼有些目眩,他移開目光,逼自己不去看眼前的畫面,很久很久了吧,那時候,他們也曾在這片草坪上鬧着笑着,隻是越往後,這座宮邸便越清冷了。
“是啊,回不去了!” 昊璟不由得想起除夕夜昊瑄清冷的眸子,呼吸不由的沾染上痛苦,他閉上眼揚起臉,消化掉眼底的暗湧。
“泓兒和浠兒倒是聊得來。”昊顼站起身來回走着,想趕走胸間沒由來的煩悶。
昊璟擡眼,不遠處奕泓和奕浠正背對着亭子坐着,倆人交頭接耳,還不時地側臉微笑着,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奕涵則并沒有興趣加入他們,隻歪扭扭的靠着奕浠,百無聊賴的打着呵欠。他就着哥哥的話題,笑道:“是啊,泓兒和浠兒性子倒是有幾分相近,倒是涵兒這猴崽子,屁股像是上了層油似的,老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