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傍晚的陽光像流瀉的金沙,無遮無攔的灑落,有的透過窗戶成塊成塊的打在書桌上,有的穿過枝枒細細碎碎的鋪在草坪上,習習吹拂的清風徒然翻動桌上書頁。
學堂裡隻剩疏疏落落的幾個人,若非學堂後的鞠場上傳來陣陣呼喝,這大概會是個靜谧美好的黃昏,林昭然放下手中的書,慵懶地抻了抻腰背。
鐮裡的生活枯燥而緊湊,每日除了操練學習、吃喝休憩,剩下的時間微乎其微,但這并不妨礙生活在其中的人從中尋找樂趣。傍晚正是他們最惬意的時光,因為全天僅有這晚餐前後的一兩個時辰,是可以由他們完全支配的——無論是來一場蹴鞠、下一盤象棋,或者煮一泡清茶、讀一本閑書,甚至是找個僻靜的地方獨自發呆,都可以。
昭然躍身來到窗前,左手支頤,右手食指輕叩窗台,透過婆娑的樹影看向不遠處的蹴鞠場,那裡已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場上的兩隊已經拉開陣勢,奕涵站在場中靠近學堂的一側,蹴鞠穩穩的停在他腳下,跟隊友目光接觸後,他将貼着地面将球分了出去。分出球後小孩,抹掉額上的汗粒,就積極跑位,主動參與到進攻中。
身着橙色馬褂的奕涵,與隊友配合默契,有闆有眼的傳切也恰到好處,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在校場上垂淚的小屁孩,僅僅用了大半年時間,就很好的适應了鐮的生活節奏。
昭然的眼随着奕涵流轉着,隻見他連續趟過兩名對手,虛晃了一下将蹴鞠高高挑起,蹴鞠劃出一道弧線後墜入門框之内,橙衣的大毒蜥拔得頭籌。
看着被隊友簇擁的奕涵,昭然眼角的線條也漸漸柔和,當場他在校場伸手拉起的那個别扭小孩,慢慢開始融入這個群體了。
昭然稍稍的站直,找個舒适的姿勢,将上半身搭着窗台。鐮裡大大小小的蹴鞠隊不少,但總角這個年齡段的就隻有兩支——身着橙馬褂的大毒蜥和身着藍馬褂的藍蜻蛉,照慣例每月十六兩隊都會來一場正式對決,今天恰好就是十六。
奕涵是近一兩個月才應邀加入大毒蜥,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和磨合,今天作為首發第一次亮相了。這小家夥很是靈活,無論是身體還是頭腦,很快就利用敵手對他的不了解再下一城。
但奕涵在場上的出彩表現成功的吸引了藍蜻蛉的注意,他們及時調整戰術後,一名藍色馬褂迅速貼上他,寸步不離。貼身的盯防讓奕涵無法再像先前那樣舒服的控球,加之經驗不足,他開始頻頻丢球,不久對方便借此扳回一球。
随着時間的流逝,場面逐漸焦灼,雙方隊員都還算沉穩,才沒能繼續改寫比分。隻有被嚴密盯防的奕涵似乎開始失了耐心,突破和防守都帶着急躁,場外的昭然看在眼裡,也跟着心焦了。
夕陽下沉,雲層後的光華一點點流逝,鞠場内場面也愈發劍拔弩張,雙方球員均步步為營,生怕行差踏錯,令球隊與勝利失之交臂,畢竟按慣例,輸的一方在未來一個月裡,得負責清洗校場西側的公共茅廁。
可能是對方逼得太緊,也可能是時間所剩無幾,奕涵臉上的焦躁愈發淺顯。又一次持球突破過程中,當對手再一次貼身幹擾時,他終于忍無可忍,在試圖擺脫對方時,一肘子怼到那人的胸口上,身後的男孩旋即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裁判的哨聲也适時響起,并高舉右手:“大毒蜥犯規一次。”
“淦!你眼睛是被炮打了麼,我隻是在試圖突破,那隻是正常的肢體觸碰!再說了,他用膝蓋頂我的時候,怎麼你就看不到了…”奕涵暴怒,他一邊咆哮一邊沖向裁判,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隊友們拉開。
确實藍蜻蛉的戰術使得雙方隊員的肢體頻繁接觸,但都是合理碰撞并沒有任何逾矩之處。倒是奕涵,無論是肘擊對手還是沖撞裁判,可都是了不起的犯規啊,果然裁判再次鳴哨,右手指向場外,示意奕涵退場。
被裁判驅離鞠場的奕涵不甘心地退到場邊,他憤憤不平的踹了一腳矮牆,不等比賽結束便揚長而去。
“這小鬼!”昭然撐着窗沿一躍而出,剛想起身追上去卻被人摁住肩頭,他疑惑的回過頭,映入眼的是一張漠然的臉——這個男子似乎叫連城,是鐮主的近衛。昭然的目光越過連城,果然,連廊的石柱邊上立着昊瑄,他透過漏窗看像鞠場,面色沉沉。
“鐮主?”
也是,今天是奕涵的首秀,鐮主出現在這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昭然拍了拍膝頭的灰塵,目光重新回到場上,場内的空氣已經改變了,勝利的天平一下向藍方傾斜,少一人應戰的大毒蜥陷入苦戰,踢起來顯得異常吃力,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昊瑄沉着臉看到終場哨響,才一言不發的走出連廊。
門吱一聲開了,昊瑄大步流星的朝内室走去,帶入秋日早晨特有的絲絲涼意。早晨的晨訓,奕涵居然逃掉了,管事把這事告知連城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床上蜷着的小東西,裹得像一粒粽子,床沿還散着脫下的衣物,可見昨晚回來後就沒出去過了。昊瑄無奈的一件件拾起放回床尾,眉頭微微皺縮,“涵兒,你該起來了,一會兒趕不上早課了。”
早已形成的生物鐘讓奕涵一早就醒了,隻是他不願醒着面對昨天的殘局,故一直迷迷糊糊的躺着,昨天下午的那些場景,像皮影戲般在腦海中反複上映,即使是在睡夢中,也如噩夢般糾結纏繞。昊瑄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那張他為自己鋪設的結界轟然碎裂,懊惱和悔恨一齊襲來,幾乎讓他不能呼吸。
昊瑄見奕涵仍然躺着,一動不動,便俯下身拉開被子,他不明白這小崽子,到底還要别扭多久,昨天的晚課不上,今早的晨練不去,到這個點了還死耐在床上!不就輸了一場比賽,就當起了縮頭烏龜?
他知道孩子心裡難受,也不願這時候與他置氣,他兜起假寐的小孩兒。奕涵這才迫不得已睜開眼,對上他的灼灼目光。
“去吧,拾掇拾掇自己,然後過個早就該上學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