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涵擡起右手,月光透過指縫下瀉,白皙的皮膚和清透的月光相得益彰,讓他有些目眩,隻可惜水能洗淨手裡的血污,卻洗不掉割下那人頭顱瞬間殘留的觸感。
他緊握拳頭,修剪得當的指甲嵌入掌心,嘴角挂着一絲譏诮,怎麼可能一樣,一切都在悄然變化着,月亮是、湖水是、樹木花草是、人,也是。
奕涵抽動鼻翼,眉頭慢慢擰緊,仿佛這泥土的氣息間也帶着血液的腥膻。入關訓勉時,那位須發斑白的貴族院老頭是怎麼說來着,對,他說,“如果想要登上頂點,就必須越過累累白骨,就如花卉吸收了同類的屍體作為養料才能開出妖冶的花朵一樣理所應當,這是你們各自的宿命罷了,無需内疚…”
隻是…怎麼可能不内疚啊,混蛋!他側過身蜷曲的縮在草地上,一個鮮活的生命斷送在他手上,怎麼可能叫他不内疚!
可是想在這裡活下去,從來都不是吃喝拉撒這樣簡單的事情,想在鐮裡立足,就要不斷地撕裂過去的自己重新涅磐,就算你再不情願,求生的本能也會讓你如此。誰都想活下去,所以即使要踏着别人的屍首,人啊,也希望最後站着的那個會是自己,他也不是另外。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奕涵揉了揉耷拉的眼皮,體溫被微涼的空氣早已吸取殆盡,他翻身坐了起來,不禁打了個冷戰。
月色朦胧,順着蜿蜒的長廊,奕涵走走停停,似乎有意在拾取殘留的記憶碎片。當熟悉的院落突兀的出現時,奕涵深深的吸了口氣,将溫熱的液體逼回眼眶,他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座他視為牢籠的居所會成為他的歸處。
他攝衣下了長廊,邁過院門,點點燈火透出紙窗,泛着橙黃的光。是叔叔和大哥麼?奕涵有些雀躍、也有些緊張,他緩緩地靠到門邊,虛掩着的門内,昊瑄和奕澤各似乎還沉浸于屬于他們的小世界中。
“哎…奕澤,你說,不會出什麼狀況吧,都這個點了啊。小兔崽子打小就坐不住,這些年,沒人盯着,課業該不會一塌糊塗吧…”到底還是昊瑄先打破沉寂,他幽幽的歎了口氣,上午貴族院收到奕涵的考核申請,這些年高懸的心算是落定了。隻是一直以來,為了盡量使房間維持原樣,他特意囑咐灑掃的小厮隻要做日常清掃便可,卻忽略了每年從修羅塔反饋的報告,不僅僅隻是折子上的數字變化。
“師父,奕涵已經是來到第十層了,不是第一層。”師父莫不是已經等糊塗了,奕澤帶着倦色的臉上浮起了些許笑意,他俯下身認真地将兩人合力鋪好的床單拉平整。一年前過了最終試練,他就開始回到那個闊别的宮阙,所謂的家。原本以為能趕回來看一眼弟弟就不錯了,不曾想,居然沒有錯過小孩出關。
“啊!你剛才是不是笑了!臭小子,居然敢恥笑我!”昊瑄随手拎起身邊的枕頭砸向奕澤,試圖掩飾自己的窘迫。他睨了一眼旁邊撤下來的小棉被小枕頭,“是呢,有四年多了吧,涵兒早就不是小屁孩了,這些都已經用不上了呢。”
“焚點香吧,換了環境,奕涵怕是又睡不好了。”奕澤并沒有接過話題,而是直起身,抻直有些酸澀的腰身。他背過身,黧黑的眸子裡帶着些許歉疚,那次之後,兄弟倆各自卧床,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少數幾次的見面,小孩都惴惴的,不大敢跟他講話。
“嗯,連城已經拿來了,可能是在桌上吧。”昊瑄抱着奕澤抛回的枕頭,環顧四周,滿意的點點頭,一切就緒。
奕涵怔怔的立着,眼眶裡蓄滿了感激的淚。其實這些他們大可以吩咐小厮打理,隻是事關于他,師父也好,師兄也罷,總願意事無巨細的親自過問。
奕涵深吸了口氣,斂住眼中洶湧的波瀾,才伸手輕輕推開房門,溫馨的燭光漫過他的軀體,他清了清嗓子,朗聲喊道:
“師父,師兄,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