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天,氣溫異常的低,鑽進鼻孔的空氣仿佛都能結成冰碴兒,心緒難甯的奕涵倒是一早下了床,用過早餐後便躲到昭然房間煮茶。桌上紅泥小火爐裡的炭塊燒得通紅,擱在上面的紫砂水壺不斷冒出的水霧,像一小朵厚重的雲。
奕涵稍稍側目,視線掠過同樣支頤的昭然,懊悔的歎了口氣,早知如此,那晚便不該執意要昭然哥陪着。自那次無聊的晚宴之後,原本就不算開朗的少年人更是寡言少語了,像隻默默舔舐傷口的孤狼。
是啊,還真的是無聊透頂呢,盡是些不想見的人,他撚起桌上的茶杯,輕輕的呷了一口,涼卻得茶水帶苦澀緩緩滑過咽喉。他微微擡眼,瞪着從壺口不斷逸出的霧氣,思緒倒回那個清晨——
晚宴後的第二天,他們進入公休假期,那個早晨跟此刻一樣,寒氣逼人。難得可以偷懶,奕涵貪戀床上的溫度遲遲不肯下床,可惜不等他餍足,就被風落請出了溫暖的被窩。迎着冬日清醒的晨風,奕涵打着呵欠跟着風落走過缦回的檐廊,肌膚上的溫度每降一分,眉頭的溝壑就深一分。
好冷,最好是什麼天塌地陷的大事!他不悅的撇了撇嘴,望向前方的目光還無法聚焦。走過栽滿桂樹的石徑,一座獨立的小院赫然眼前。進了院門,奕涵抖了抖衣服,像是要趕走附着在上的寒氣,他順勢揉掉眼角擠出的淚珠,卻看見奕澤從房間走了出來。
“奕涵?”奕澤從昊顼書房退出,就看見風落和奕涵站在院中,他疑惑的目光掃過依然睡眼朦胧的小孩,直接落在風落身上,眉梢上挂着一絲擔憂:“怎麼回事?”
“殿下。”風落微微勾首,向奕澤禮貌的行禮,“這是…”
“是我的意思…”話音未落,昊顼已經緩步下了台階,他的目光越過奕澤,緊緊的攫住奕涵。太過銳利的目光讓奕涵心頭一顫,他旋即低下頭,不自在的觑着自己的鞋尖,好怵人的目光!
“父皇?”奕澤轉過身,臉上愕然稍縱即逝,昨晚的事怕是已經傳到父親的耳朵裡了吧,若不是他一時不舍…
他上前一步,隔斷了昊顼的視線,憑他多年的經驗,一旦被父親盯上,自然不會隻是說說話聊聊天這麼簡單。
“怎麼,你的師弟我倒還教不得了?”昊顼語帶戲谑,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暗沉的面色與眼下的天色無異。
“兒臣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父皇您日理萬機,這點小事,自是不敢勞動父皇!”奕澤恭謹的作了揖,“而且昨晚的事,兒臣已經教訓過小涵了…”
“哼,殿下端得是好兄長啊!師父寵着,師兄護着,也不怪楊奕涵他敢如此乖張!”昊顼冷哼一聲,打斷了奕澤,他上前幾步才恍然發現,原來兒子已經高出他些許了,他得微微仰頭,才能看清兒子眼裡的一絲倔強。
“是,父皇若要教奕涵,自然合情合理,但不是今天…”奕澤抿着唇,垂眼看着昊顼,深邃的眸子叫人望不到底部,“奕涵現在是我的客人,請父皇尊重他,也尊重我!”
好一個尊重他也尊重我!昊顼微眯的眼眸仿佛下過一場透雪,若不是眼角的餘光看到奕泓晃進院門,隻怕耳光早就招呼上奕澤的臉頰了。這就是他的好兒子,永遠離他三尺開外,行為恭謹、言辭謙順,可他永遠無法接近他、看清他,年歲越是潺潺流去,這種無力感便越發清晰、刻骨。
“爹~”最後還是楊奕泓打破了凝固的時間,他蹭到昊顼身旁,帶點兒撒嬌的扯了扯昊顼的衣袖,“爹,膳廳的早餐已經布下了,母後和娘讓我請你…你們過去用餐…”
“嗯,知道了。”昊顼揉了揉發酸的颞颥,緩了口氣,再次開口語氣中已是無奈多于愠怒,“你先帶奕涵去吧,跟她們說我和你哥過會兒再去。”
緩過神來的奕涵哪能眼睜睜看着師兄被黑臉閻王帶走,他伸手拉住奕澤,可話未出口,就被這對父子分别投出眼刀吓得小手一抖,已經湧到唇邊的話語也隻得一一咽下。奕涵搓了搓冰冷的手,索性朝院門走去,冷死個人了這鬼天氣。
“那個人…那個人要是沒有回來就好了…”奕泓壓着腦袋低聲呢喃着,17歲本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年紀,可自小被捧在手心的年輕人總帶着點小性子。
是啊,如果他沒有回來就好了——少年愣愣的盯着緊閉的門扉,笑得有些苦澀——他一回來,家裡的氣氛就變得凝重,就連爹爹也鮮少再開懷大笑了!哥哥麼?小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憧憬過,可是兄友弟恭也好,兄愛弟敬也罷,這些終究是兒時的夢,如今奕澤這個哥哥,對他來說隻顯得多餘。
黑雲層層下壓,原本就不明媚的天空愈發昏昧,奕涵收回将将邁出院門的腳,眼中的風暴不斷積聚。可剛轉身,他那捏成拳頭的右腕就被人輕輕握住,他回過頭正好對上昊璟複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