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後院,隻見一群人身着各色官服,大多是中年人,個個瘦削,官服穿在身上都是輕飄飄的。
說好聽是仙風道骨,說難聽點,這王城的官兒都吃不飽飯啊。
其中最年輕也最俊秀的一個,當屬方秀蓮。
他過來關切問,“聽說二妹昨夜遇刺,可有受傷?”
方秀甯眨眨眼,“聽誰,說?”
“額……”
昨日方秀甯遇刺之事太子下令不準外傳,外人皆以為是太子遇刺。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家其實私下都在議論。
但心照不宣也就算了,誰會直接這樣問?
洩露機密,結黨營私,傳出去這罪名可不就任由禦史去扣。
方秀甯歪頭,追問,“誰?”
方秀蓮在薛林昭的注視下愈發尴尬,輕咳一聲又問,“可有受傷?”
她正緩緩張開手。
方秀蓮,“什麼意思?”
方秀甯,“你看。”
兩個眼睛出氣兒的,自己不會看?
莫名覺得自己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方秀蓮悄悄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叮囑,“既受了驚吓,多休息才是。”
方秀甯當即轉身,直眉楞眼問薛林昭,“走?”
司徒銘連忙阻攔。
好家夥,他冒着多大風險請來的,兩三句就給我問走了。
這群文官果然禍害!
又莫名被臉罵一頓的方秀蓮,“……”選擇閉嘴。
無人再敢來搭腔,方秀甯在春芽的攙扶下來到桌邊。
地上一個大桶,桌上也放着許多盒子托盤,裡面皆是碎紙,許多還有燒焦和被水浸濕的痕迹。
根據外面所貼标簽,有月挽心卧室裡的,有店鋪裡殘存的,還有倉庫中的。
有人問,“可看出什麼?”
她茫然擡起頭。
面前是個中年男人,或許是太瘦,渾身帶仙氣兒似的。
正指着她手邊一盒碎紙道,“薛夫人有些見識,這張便是南境的東巴紙,對尋常人來說,算難求一見,但還稱不上精品。”
她愣愣問,“你是,誰?”
老頭兒傲嬌的下巴一顫。
方秀蓮從旁介紹,“這是禮部左侍郎,柳大人。”
那也就是方秀蓮上司了。
柳大人似乎還想說什麼,薛林昭突然上前一步。
幾位大人都是臉色一變,不動聲色到旁邊去,不再開口。
方秀甯充滿智慧的眼神在屋内所有人臉上滑過,不知是看出了什麼。
她仰臉叮囑薛林昭,“你,遠一點,不要吓唬他,他他們,太老了。”
衆臣,“……”好氣,但她是傻子,不能跟她一般見識。
至少算向着他們說話……忍了!
方秀甯認真,“當心,訛你,養老。”
薛林昭更認真,“嗯,我知道,無妨。”
有妨!有妨!衆臣東張西望,禦史呢,今天禦史沒來一個?參他!
片刻後,方秀甯看了看明顯憋着氣的幾個老頭兒,一臉尴尬的方秀蓮,還有坐在那裡不知道在用臉索誰命的司徒銘……
最後還是選擇薛林昭,“我想,隻和你說。”
在衆人的震驚憤恨中,再次關上門,裡面最後隻留下薛林昭和春芽,還有厚着臉皮留下來的司徒銘。
她推出來一個托盤,“這是,哪裡的?”
司徒銘道,“月挽心喉嚨取出。”
裡面隻有一片碎紙,一掌大,還能看出彩色水紋線條,應是巨大紋樣的一部分。
明顯沒有熏過的痕迹,但全是褶皺。
司徒銘道,“挽心閣當時大火,所有紙張都被焚毀,月挽心或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故意在死前吞下這張紙,想要留下線索。”
他問,“薛将軍昨晚那一劍可緻命?”
“若及時包紮,不緻命。”
薛林昭說這話是回答司徒銘,目光卻落在方秀甯手上。
方秀甯好似根本不在意他們說什麼,她輕輕撚起那張紙。
司徒銘道,“柳大人說這是方家的流沙紙。”
今日幾位老臣是大理寺請來協助的,幾人一看便說,這是方家複刻的流沙紙。
柳大人更是直言,很貴,他口磨肚攢買過幾張都舍不得用,就這樣毀了好可惜。
“流沙紙是什麼?”春芽突然問。
方秀甯回答她,“源自前朝,宮廷,賞賜出來,後來失傳。”
“前朝?”春芽小聲問,“靈淵帝?”
方秀甯不解歪頭,“是誰?”
春芽和司徒銘好似不經意間對上視線,薛林昭似乎并未發覺。
春芽低聲道,“靈淵帝,名叫雲沛文,據說前朝烏煙瘴氣,民不聊生,那位卻隻知道召集天下名匠在宮中研制紙箋,幸好本朝先祖英明神武,攻進王城,将靈淵帝生擒,為平息民憤民怨,一把火将宮中的工坊燒了個精光……”
方秀甯點頭,“就這麼,失傳的。”
春芽,“……”
司徒銘輕咳一聲,他在意的還是案子。
“月挽心為何獨獨吞下這張紙?依薛夫人之見,這張紙有何特别?”
方秀甯布滿細碎裂口的指尖撫在皺皺巴巴的紙面上,更顯得飽經滄桑。
她道,“方家,流沙紙有,亭台,樓樓閣,四時風景,旁人很難,仿制。但最精美,屬流仙箋。”
她說起這些事要流利許多,另外幾人都聽出這話裡的心疼。
她在心疼這張紙。
至于那流仙箋,司徒銘知道,據說因工藝複雜,宮中每年從方家采買紙張無數,其中流仙箋也才寥寥數張。
隻有皇帝和他特許的儀妃有資格使用。
前年皇上曾在年宴上取一張賦詩一首,衆臣共賞,大家才有機會一睹這傳聞中流仙箋真容。
帶着水紋的線條虛虛實實,不知顔料裡面加的什麼,陽光下紙面波光粼粼,聽說隐約可見是一絕色美人側臉,謂之仙。
司徒銘當日在,他不喜風雅,不懂什麼工藝神韻,隻想看看傳說中的神女。
但看不出來,上面都是皇上寫的字。
“這張是流仙箋。”方秀甯道。
春芽大吃一驚,忍不住湊近了看。
皇上沒有賞賜過,若這張真是流仙箋,那就是失竊。
禦用紙失竊,往小說是渎職盜竊,往大說這就是欺君,有謀逆反叛之嫌。
司徒銘嚴謹道,“殘紙很小,何以見得?”
薛林昭始終沒有出聲,似乎并不覺得驚訝,此時也在看這片從屍體中掏出來的紙。
方秀甯辨不出她眼裡是擔憂還是衡量。
隻得道,“流仙箋是,我做的,每一張,獨一無二,我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