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石所制顔料在陽光下是泛着金光高貴的紫。
她持刷蘸稀釋後的色水,“刷子,要平,豎着下來,到邊緣不要回刷,會染到背面。”
身後有輕微腳步聲靠近,她沒有回頭,但就是知道,應該是薛林昭。
“一遍之後,會有氣泡,褶皺,掀起放平,再刷一次。”
她俯下身,逆光觀察紙張染色是否均勻,上面有無雜質。
她身後寒月彎腰,看不懂,跟着瞎瞧。
再之後薛林昭也彎腰,紙張沒看到,隻看到方秀甯因為專心而緊繃的側臉。
純鈞被薛林昭占了好位置,又不敢叫将軍讓開,隻得蹲地上擡頭,啥也沒看見。
龍雀覺得純鈞這樣太傻,但實在好奇,猶豫片刻,還是稍微彎腰瞧了瞧。
春芽才進入院中就見撅了一屋子。
“……”做紙還是做法?
因為每刷一下都需謹慎小心,還要持續觀察染色情況,方秀甯愈發專注,最後也忘記旁人還在。
一時工坊中隻剩下輕微摩擦聲。
再次擡頭才見寒月她們已不知去向,薛林昭就在她身後站着。
方秀甯心中暗歎随她去吧。
一邊拿出晾紙杆,蘸點糨糊将紙張預留的白邊粘在杆子上,緩緩将紙掀起。
另一手将挑紙杆插進去,輕巧迅速拎起來,挂到晾紙架上。
清理好桌案又開始第二張。
動作堪稱行雲流水,老練到很難相信她今年也才二十歲。
忙碌許久,待刷好的紙全都挂晾起來,方秀甯準備清洗整理工具,
薛林昭順手拿起爐竈上燒的熱水,兌成溫水給她用,才說出今日來意。
“聖上曾在挽心閣失火一案後下旨,于禦望山腳下組織萬民百官踏青,特邀各國使團共遊。”
薛林昭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我們同去。”
方秀甯茫然打開盒子,乳香撲鼻,是護手油。
春芽寒月她們每日給她這陳年老手用護手油,但這個無論是盒子還是膏體本身明顯更加金貴。
“……什麼,時候?”
“七日後。”
僅剩七日,這些紙還要再刷幾次才能達到她預期效果。
算上晾幹時間,之後還需托裱掙平,更不要說手繪龍鳳紋……時間有些緊,至少完成兩張吧。
就在她窩在府裡刷紙的時候,外面事态又有發展。
走私案牽連甚廣,越來越多的官員和工坊牽涉其中,越來越多的人被調查,落網,下獄。
春芽說,估摸着大理寺快結案了。
在反複晾紙的間隙,方秀甯還應太子邀請,抽空去巡視那在城外的造紙工坊。
規模之大讓她吃驚。
雖然大部分工序的場地尚未見雛形,但曬料場上已有工人在勞作,楮皮,桑皮,檀皮等原料一應俱全。
隻有多少的區别。
她驚歎,“好……”
“建得好?”太子有些期待。
“好富有!”
太子沉吟,“我喜歡聽你誇人,很真。”頓了頓,“秦烈牙是白。”
方秀甯現在為了銀錢很懂奉承,立馬腆着臉道,“您也,白。”
太子,“……”
儀表堂堂禮賢下士這種話聽多了,宣國太子殿下還是第一次被人誇牙白。
薛林昭不動聲色将她擋在身後,“秀甯并非有意冒犯。”
方秀甯暗道奇了,難為她平日裡要死不活的,今天語氣裡竟有幾分無奈。
太子脾氣不愧随爹,好得不得了,絲毫未見不悅,反而心情大好,慢悠悠繼續帶她們逛工坊。
“母後在時曾教我讀史,那時方知,宣國已有諸多技藝因連年戰火失傳,如前朝宮廷紙箋,如南疆蠱術。”
太子嚴肅起來的神情更讓她想到宮中儀妃。
“我名喚周修遠,與林昭名為君臣,實則表親,私下更是親如手足,不以君臣論之。”
“你與他既是夫妻,我們便做一家親,父皇與我皆敬你手藝,你可願助我完善這處工坊?”
方秀甯呆頭呆腦,似乎聽一半便開始走神,望薛林昭。
“說太多,很難懂。”薛林昭直言。
太子失笑,想了想直接道,“哪裡不相當,給點意見?”
方秀甯直眉楞眼點頭,“不,不敢……好。”
方秀甯從小就是在這種造紙場裡泡大的,她依經驗提出諸多改良方案,并當場繪制圖紙數張。
太子面露欣慰,“上天垂憐,叫弟妹忘卻塵世紛紛,依舊沒有失了技藝,乃國之幸事。”
方秀甯跟着呵呵樂,“幸,幸……”
她的紫金紙幹了刷,刷了幹,緊鑼密鼓。
這日再到将軍府用膳時間,薛林昭看着空蕩蕩的座位,将目光投向春芽。
春芽額頭滴汗,“方小姐還在工坊,說晚點吃……”
薛林昭不語。
春芽試探問,“等宵夜?”
話說出口沒敢看她表情,火燒屁股般跑了,“奴婢再去請。”
龍雀闆着臉站在一邊。
在邊關的時候,将軍用膳身邊幾乎不留人,将軍本人用餐亦十分安靜。
回到王城這段時間更是,留守王城的下人不被允許在将軍近前伺候,通常候在此處的也就她們幾個。
大家都知道将軍習慣,不會出聲打擾。
所以飯廳甚至整個将軍府安靜都是正常的。
但今日似乎格外的,尤其的安靜,安靜到好不習慣。
心中莫名湧上一個念頭,若是方小姐在的話,現在早就“嘎吱嘎吱”。
說起來方二小姐眼睛大,又愛吃爽脆之物,嘎吱嘎吱兔子似的。
她正胡思亂想,外面有人驚呼“不好了不好了”,純鈞人還沒進來便大喊,“夫人落水了!”
龍雀隻覺得眼前一花,座位上哪還有将軍的影子,也趕緊提起裙角運輕功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