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外很遠,林中小路上,駿……醜馬疾馳。
方秀甯坐在薛林昭身前雙手抓着缰繩,久久未能從震撼中回神。
一個時辰前,天蒙蒙亮之際,她們喬裝打扮混在最早一波香客中下山,至于如何喬裝……
薛林昭穿女裝!
她們假模假樣在那裡求姻緣簽的時候方秀甯表情空白,忍不住偷瞄身邊。
再次确認,雖然遮着面紗。
但薛林昭就這樣大搖大擺穿女裝!
當着她的面!
方秀甯幾乎是魂不守舍跟她下山,又在城外找到一早準備好的馬。
那馬,參差不齊的鬃毛,斑駁灰黑的顔色,苦大仇深的表情,總之,蠻醜的。
薛林昭利落翻上馬,絲毫不顧忌身穿裙子。
她手朝下方伸來,視線卻落在一旁。
面紗下面墜着長長的流蘇,被風吹起,幾乎撩到方秀甯臉頰。
隻露出一雙眼的薛林昭,看起來比往日多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忸怩。
沒記錯的話,自從換上女裝起,薛林昭一眼也沒有看過她。
方秀甯心中莫名一軟,将手遞給她,便被拽上馬去。
快馬加鞭,為防止她掉下馬去,兩個人貼得很緊。
終于如願以償抱到,方秀甯大氣不敢出,幾乎感受不到身後之人溫度。
薛林昭的身體不似尋常女子柔軟,也并非她所見過侍衛護院般堅若磐石。
這時候完全顧不得探究是男是女了,柔軟的面紗垂落在後頸,有些癢,方秀甯腦中一片混沌。
駿馬揚蹄,她擡頭望去,旭日東升,前途坦蕩。
臨近午時,二人在一處山澗歇腳。
小瀑布水聲嘩啦啦響,方秀甯揉着酸痛的腿東張西望,吃草的馬兒後面,薛林昭走出來。
再次換回男裝,她終于舍得将面紗摘下,神情也恢複到往日冷淡。
方秀甯暗道一聲可惜。
連忙在她要将女裝扔掉時撿回來,“扔了可惜,可惜,銀子,銀子,萬一,還有用呢。”
薛林昭拿水囊的手一僵,卻也沒有出言阻止。
離開王城第一餐,用家中備好的幹糧。
方秀甯慢吞吞啃着林太傅鐘愛的燒餅,“我們,為何,偷偷走?”
“太子想對兵部下手。”
咀嚼蠕動的嘴巴一停,不知是該震驚太子動作如此迅速,還是該震驚薛林昭就這麼直白說出來。
薛林昭兩口一張餅,擦着手上的油漬,“我們啟程數日後,太子會暗中讓兵部調兵去落日城,但将領不是我。”
方秀甯很快也轉過彎來,太子懷疑兵部有蛀蟲,一旦不讓薛林昭回落日城的消息傳出去。
太子便可借題發揮,徹底清算兵部。
屆時誰經手調兵公文,誰就完了。
她這時才發現,或許自己陰差陽錯幫了太子一個大忙。
有走私禦用物品這個禦史動動嘴皮子就能上升到謀逆的大罪名壓着,一時間戶部人人自危,紛紛斷尾自保。
太子将戶部翻個底朝天,這時候想塞些自己信得過的人進去,易如反掌。
調兵公文……方秀甯心中驚濤駭浪。
當年的樞密使古炳安是否也是這樣,才被降至樞密院檢詳官。
那封信,到底是誰的授意。
又是誰想要薛澤淵死。
“怎麼不吃?”薛林昭問。
慢吞吞咽下最後一口餅,“腿疼。”
她隻有兒時随外祖出遊騎過馬,多年未騎,冷不防疾行趕路,大腿磨紅一片。
幸好包袱中有沈神醫準備的藥膏,薛林昭去喂馬,她找個石頭坐下來塗藥。
淡黃的藥膏塗上去有些涼,她揚聲問,“賴二,怎麼樣了?”
“還沒死。”薛林昭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怎麼聽起來還有點遺憾。
整理好衣裳重新上路,方秀甯咬牙騎馬。
薛林昭雙手持缰,“今晚走水路,不用騎馬。”
駿馬長嘶一聲,揚蹄狂奔。
方秀甯才裂開嘴笑,就嗆了滿嘴風。
“咳咳咳……”
眼前一黑,頭上一沉,薛林昭扣她身上一件披風。
這下什麼坦蕩前途也看不見了。
夜深,渡靈驿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初秋夜晚風涼,來往行人大多戴鬥笠裹緊衣裳行色匆匆。
一艘幾層樓高的大船旁,乘客排着隊登船,進度緩慢,夜深風冷,人群漸漸焦急。
隻聽隊伍後方一男子粗聲粗氣嚷嚷,“前邊兒作甚!這麼耗下去什麼時候能上船?站一宿?”
中年船司忙捧着笑臉來安撫,“客官息怒息怒,前邊兒一箱貨灑了,拾掇廢了點兒時間,這就好這就好。”湊到耳邊低聲,“回頭上船給您安排一桌好酒菜,叫我們船上丫頭親自陪您喝。”
那壯漢臉色稍霁,又粗聲粗氣罵了幾句作罷。
前邊兒又突然一陣騷動,兩個乘客登船之時發生口角打起來了。
船司給壯漢安撫好,小跑過去喊小厮拉架,嘴裡小聲罵罵咧咧,“呸,一群早死短命貨,淨發船時候觸黴頭!”
他經過之處,一頭戴鬥笠的黑衣人将身邊之人朝旁邊拉了拉。
被拉那人也是鬥笠打扮,身上穿的卻是女子衣裙,要比黑衣人矮上一頭。
正朝鬥毆最熱鬧處張望,有些焦急道,“小麒沒事吧?”
黑衣人低聲,“它在貨倉中,無妨。”
隊伍繼續緩慢移動,這艘船給錢就能上,很多時候并不核驗身份,還經常夜半發船,故而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
黑衣人始終半摟着女子,不叫旁人靠近。
身後有人随口調笑,“呦,兄台,小媳婦看得夠緊的,豔福不淺啊。”
那女子正探出頭來,又被黑衣人扭回去。
那人見他們不理人,也有些不悅,撇撇嘴與同伴抱怨,“耳朵聾了!都來坐下等船了,高傲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