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千嶼似乎心情很差,她說原本打算染紙靜心,結果一張也沒染,全靠戲耍小石出氣了。
所以當她提出要和蘇岫甯二人一起去蜃影坊湊熱鬧時,小石在門口揮淚相送。
謝千嶼在前方晃蕩着帶路,一頭長發胡亂綁在腦後,蘇岫甯注意到她下巴位置有一小塊淤青,像是被什麼撞的。
這并沒有引起她深思,因為此時一見熟悉的街道,就想到今日雨中種種。
心亂如麻。
“你準備和她一起複刻那張紙。”
薛林昭低聲道。
蘇岫甯聞聲擡頭,注意力卻全部被她的臉吸引。
不知為何,她最近不會再刻意将嗓音壓低,聽起來有一種難辨雌雄的空靈,似月光流過耳畔。
這聲音混在僅存幾分潮濕的空氣中,令蘇岫甯心中陣陣緊張。
隻胡亂道,“嗯,嗯,謝掌櫃将紙借給我唯一的要求便是和她一起複刻,你不同意嗎?”
“若需每日來此,我派人護送你。”
“那是不是,有點麻煩别人。”
——能否你親自來呢?
“你重任在身,護衛你安全亦是我們的職責。”
“……”
究竟要爬到幾品官,才能請護國大将軍親自護衛。
今日她們沒牽馬進場,将麒麟留在栖月紙閣。
大漠中日頭炎炎,一場雨留下的濕氣很快蒸發殆盡,地面也恢複幹燥。
蜃影坊依舊賓客滿座。
還是那面大鼓,棠映雪今日換一身淺紫色舞衣,手握一條從天而降的彩綢蕩過賓客上方。
每次飛過都留下金鈴石片清脆,陣陣香氣。
謝千嶼伸長了胳膊,笑呵呵去夠。
“小棠!”
那棠映雪看見她,竟然破天荒伸出手來,柔白的手輕輕搭在她掌心,一觸即分。
謝千嶼嗅了嗅掌心香氣,笑眯眯在衣領蹭了兩下,似乎想将香味在衣領上多留一會兒。
引得周遭賓客妒火中燒。
蘇岫甯,“……”是正經人嗎?
不過她注意到,那位娜娅夫人在台下對謝千嶼颔首打了個招呼。
“你認識蜃影坊中人?”
“她們常年在我這裡采買,各種紙啊花箋啊桑皮紙啊,你們竟然喜歡看這個?”
她看看薛林昭,又眼神示意蘇岫甯:這對嗎?
蘇岫甯有些尴尬,“沒,我隻是好奇,聽說先前有位柳搖金,比現在這位還紅?”
“啊,小搖金啊。”謝千嶼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台上。
娜娅夫人又出來叫價了。
沉默太久,直到薛林昭也側頭看了她一眼。
謝千嶼道,“比起這裡,他更喜歡中原,他從前總是托我尋些宣國的字畫給他。”
“從前?”蘇岫甯明知故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大主顧親自給他尋了。”
“那人是宣國的?”
“是吧,小搖金給我看過不少他的藏畫,有一幅安瀾聖母像,巧奪天工,是畫鬼虞見素的真迹。虞見素你們宣國人更熟悉吧,幾十年前此人被稱作畫鬼,一生卻隻畫神像,年僅三十早逝,傳世作品不多。再加上所用硬黃紙不亞于我店裡那張,這種東西有市無價,有本事到手的都想自己收藏,那人不止有錢,還有門路。”
“還得舍得。”蘇岫甯認真道。
反正她是舍不得,給出去一錠銀子都依依不舍。
謝千嶼,“……對。”
不過提到安瀾聖母像,一下讓蘇岫甯想到神降城那個碼頭。
“知道那位是哪裡人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或許是哪個業内大家,若有機會,也想交流一二。”
“這個小搖金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一直叫得親近,關系很好的樣子,蘇岫甯便問,“他是怎麼離開的?”
台上競價似乎快見分曉,娜娅夫人笑得風情萬種,豔紅到泛紫的指尖正向其中一桌。
謝千嶼看着那張歲月痕迹不顯的臉,側頭道,“他臉被劃傷,娜娅夫人放他走了。你對柳搖金過于好奇了。”
“是麼。”蘇岫甯不動聲色轉臉看台上,“或許人們對于傳奇故事總是好奇的吧,就像看着如今這位風華絕代的娜娅夫人,也讓人不禁去想,當年姽婳夫人在又會是何等光景。”
“姽婳夫人。”謝千嶼搖搖頭,“我沒見過,很少有人見過她,她在的時候蜃影坊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
“我也是聽師父說,大概,現在的蜃影坊像吸人精血的妖精,從前更像個暴躁的母親?”
這是什麼鬼形容。
蘇岫甯借着扶額的角度,偷偷看了薛林昭一眼。
就見她目光落在台上,眉頭微蹙。
這是看到什麼看得都愁上眉頭了?
蘇岫甯循着她目光看去。
隻見台上西域少女赤足上墜着金鈴兒,正擡腳将一個爬上台的賓客踹下去,那賓客被踹得滿臉享受,還戀戀不舍摸了一把。
“……”似曾相識的畫面。
薛林昭不會發現什麼吧?
她正忐忑,卻見薛林昭看着看着突然轉過頭,四目相對。
蘇岫甯完全傻了。
說是緊張,又有些興奮,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亂激動什麼。
隻見面前的臉不知為何,在一點點湊近,越來越近,呼吸可聞。
果香充盈她整個大腦,她感覺自己要死了。
“被踹下台那人是去年搶劫軍饷的逃犯。”
薛林昭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