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汴京某府,數位官員齊聚一堂,竊竊私語,燭火滿堂。
昨日,杜員外喬遷,請了許多官場中人撐腰。清流人士不屑,去的人中,最大的官員,便是如今汴京如日中天的禮部侍郎,張文瀾。張文瀾追刺客出了汴京,一日兩夜,都未曾歸京。
對于視他如眼中釘的官場中人來說,正是一個絕佳機會。
畢竟,北周新立,皇帝身邊的紅人名額,怎能便宜一個抱着兄長大腿上位的無知稚童?
“不要吵了,”上位者聲音沉沉,堂中當即鴉雀無聲,隻聽到老人慢悠悠,“這确實是一個機會,隻是,誰願意動手呢?”
衆人不語。矜貴了一輩子的汴京士人自有傲骨,不願自己有失手之嫌,再背負惡名。
半晌,有一年輕些的聲音,吸引了衆人注意:“不瞞各位大人,在下曾養了一批武人護院,此時正願效勞。”
護院什麼的,行刺殺之事,在這個新朝初立的亂世,不算什麼稀奇事。隻是——衆人打量他片刻,有人若有所思。
“高大郎,你妹妹不是與張家結了姻親,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高大郎,即高善聲一滞。
站在一衆文官中,他面白年輕,資曆深淺。
高善聲緩慢出列,朝上拱手:“霍丘與南周使臣皆來我朝,或和或戰,禮部皆有一言之席。我等願和,陛下态度卻不明,偏偏張二郎深得陛下信任。如此關鍵位置,禮部若有更合适的官員可代張二郎之職,穩定三國局勢,才是我北周幸事。”
為首者帶了一絲笑,蒼白鬓角從燭火後露出一角:“若禮部有了空缺,高家又失了賢婿,為安撫高氏,老臣願上奏,為高大郎請禮部要職。”
高善聲拱手,一身書生清骨立得端正,不見悲喜。
他知道這些人正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他,知道他們将他當刀使。甚至許他官位的上位者,都未必瞧得上他。可那有什麼關系?時局這樣亂,他有家人有妹妹,想在汴京站穩,若不力争上遊,如何扶搖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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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高大郎手下護院匆匆躍馬出城時,城隍廟中,天亮之前,一抹燭火擦過屏風。
“張文瀾?”
姚寶櫻又顫顫叫了一聲。
屏風外,張文瀾面前的長青揚起眉,看向二郎。
連長青這樣的榆木疙瘩,都看出張二郎對這位女刺客的與衆不同。如今女刺客喚聲可憐巴巴,張二郎不得心軟?
長青還真沒看出張二郎心軟。
張文瀾平靜地朝他遞個眼色,示意長青去完成自己方才安排的布置。而張文瀾本人,隻是向後一靠,大半個身子倚在了屏風上,發出“哐”的一聲。
屏風後的小美人靜住了。
姚寶櫻盯着那道影子,隐約看到有另一抹影子飛一般跑沒了。而這個影子這樣斜靠着,隻隔一道屏風,袖中花香絲絲縷縷,鑽入姚寶櫻鼻端。
姚寶櫻:“……”
确定了,不是鬼。
鬼肯定不會塗脂抹粉,身上還有什麼花香。好矯情。
姚寶櫻冷冷道:“張文瀾?”
屏風後的人不語。
影子搖動,姚寶櫻判斷那人挨着屏風坐了下去。他往側方轉了下臉,于是驟然間,屏風上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弧線清晰的下颚,以及修長的脖頸。
再加上微散的發絲、不齊整的衣擺。
這便從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圖,變成山鬼圖了。
裝神弄鬼。
屏風後的人總不吭氣,也不露面,姚寶櫻百思不得其解間,生出百爪撓心的錯亂感。
她原先因那丁點兒舊情而心虛,不想與人有過多糾葛。可是如果換做那個人抓了她,又故意撇下她不理,她便不肯再後退了。
為什麼啊?
到底是為什麼啊?他到底想做什麼啊?要殺要剮,總得有個準話吧?何況他堂堂京城大官,親自坐這裡看守她,是不是有些掉價?到底是杜員外太重要,還是她……太讓他厭惡?
于是,一道屏風相隔,張文瀾倚屏風而坐,姚寶櫻站得筆直,垂頭盯着那人影子。
他一言不發,她捕捉到一絲危險。
毒蛇已經吐信,她仍沉在霧中,難辨危險緣由。
姚寶櫻繃着身子,聞着鼻端的絲縷花香,強硬道:“張大人,你現在不露面,總有要露面的時候。我拭目以待。”
她擠出一個笑臉,重新盤腿坐下,闆着臉盯着那影子。
也許是一夜沒有睡好,也許是此間太靜了,姚寶櫻再次感覺到困頓。她腦袋點了又點,從不委屈自己的寶櫻便趴靠在屏風上,借力打盹睡眠。